十月的最后一天,北风裹挟着雪粒子,第一次扑打在京城的城墙上。
西苑工坊的院子里,匠人们裹紧了棉衣,呵着白气,依然在忙碌。运输队已经出发三日,按脚程算,应该快到保定府了。李远每日都会爬上工坊后院的望楼,朝北方眺望,虽然明知什么都看不见。
“李总办,”顾花眼捧着新一批的质检记录过来,老脸冻得通红,“第二批两万套,已经验收完毕。但……棉花真的不够了。”
账册上,棉花的库存数字触目惊心:只剩不到五百担。而每套戍楼褐至少要三斤棉花,两万套就是六万斤——三百担。剩下的,连一万套都不够。
“江南那边,还没有回信?”李远问。
“回信了,但都是诉苦。”顾花眼叹气,“松江府说今年棉田遭了虫灾,收成减半;苏州府说漕运被兵事耽搁,运不出来;湖广更干脆,说境内有流民作乱,商路断绝。依老朽看……不是没有,是都在观望。”
观望什么?自然是观望宁王叛乱的结果。商贾最精明,这种时候,谁也不愿意把宝押在一方身上。
李远合上账册,走到院子中央那堆棉花前。抓起一把,棉絮洁白蓬松,是上等货。但再上等,没了就是没了。
“三层织法的羊毛储备呢?”
“还有一千二百斤。”顾花眼道,“但那是留着做内袍的,而且……羊毛絮入的均匀度还是解决不了。试了十七种方法,不是太厚就是太薄,织出来的布料凹凸不平。”
李远沉默着,手指捻着棉絮。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清醒。
没有原料,再好的工艺也是空谈。而北疆的将士,等不起。
“顾师傅,”他忽然问,“您说……芦花能不能用?”
“芦花?”顾花眼一愣,“那东西轻飘飘的,不保暖啊。”
“单用是不保暖,但如果和棉花混纺呢?”李远眼睛亮起来,“芦花中空,能锁住空气,虽然保暖性不如棉花,但胜在轻便。而且京城周边多芦苇荡,取材容易。咱们可以试试,三层夹心:表层细棉布,中层芦花棉混纺,底层粗棉布。这样既能节省棉花,保暖性也不会差太多。”
顾花眼皱起眉头思索,手指在空气中比划着,像是在模拟织造过程:“芦花纤维短,容易跑絮,得先纺成线……但芦花线没韧性,容易断……”
“加麻。”李远道,“用麻线做经线,芦花棉混纺线做纬线。麻线坚韧,能固定结构。而且麻线吸湿,芦花保暖,正好互补。”
“这……”顾花眼眼睛渐渐亮了,“可以试试!老朽这就去找刘师傅,看他能不能改几台纺车,专门纺芦花线!”
老匠人匆匆去了。李远站在原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越来越密,落在肩头,很快化成了水渍。
非常时期,只能用非常之法。芦花御寒,古已有之,但大规模用于军需,从未有过。能不能成,他心里也没底。
但总比坐以待毙强。
正想着,院门外传来马蹄声。一个满身雪花的驿卒翻身下马,跌跌撞撞冲进来:“李总办!急报!运输队……运输队出事了!”
李远心头一沉:“怎么回事?”
“在涿州……遭遇伏击!”驿卒喘着粗气,“昨夜子时,车队在涿州以北三十里的‘鹰嘴崖’遇袭。对方至少有五百人,全是骑兵,训练有素。护卫队拼死抵抗,但寡不敌众……三百辆大车,被烧毁了一半!”
一半!那就是一万五千套冬衣!
李远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护卫队呢?物资呢?”
“护卫队伤亡过半,剩下的护着残存的车队,退守涿州城。但……但涿州卫不敢开城门,说没有兵部调令。车队现在困在城外,粮草将尽,危在旦夕!”
“混蛋!”李远第一次骂出了声。涿州卫距京城不过百里,居然见死不救!
“谁干的?看清楚了吗?”
“那些人黑衣蒙面,但……但用的都是制式军械。”驿卒压低声音,“有幸存护卫说,听见他们喊‘奉王爷令’……”
王爷令。宁王!
李远攥紧了拳头。果然,宁王一直在暗中盯着。烧毁冬衣,断北疆后勤,这是要逼朝廷两线作战!
“沈百户!”他喊道。
沈炼从厢房冲出来:“在!”
“立刻点齐你手下所有人,随我去涿州!”李远一边说一边往里走,“顾师傅!准备一百套匠人衣裳,要厚实的!刘师傅!把工坊里所有能用的马车都调出来,装棉被、干粮、药品!快!”
工坊顿时忙碌起来。不到半个时辰,三十辆马车已经备好,车上装满了棉被、烙饼、腌肉,还有工坊自制的金疮药和烈酒。沈炼点了五十名锦衣卫,全部换上便装,腰佩短刃,背挎劲弓。
李远也换上了一身厚实的棉衣,外面罩着皮甲,腰佩短匕——是刘一斧打的那把。正要上马,朱清瑶从后院匆匆赶来。
“李远,”她拉住马缰,眼中满是担忧,“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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