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需总坊的牌子,在冬月十五挂上了西苑的宫墙。
黑底金字的匾额,足有丈许长,是朱厚照亲笔所书,笔力遒劲,带着一股沙场征伐的锐气。挂牌那日,工部、兵部、户部的大小官员来了几十号,锦衣卫列队护卫,场面肃穆。李远穿着崭新的五品官服,站在匾额下,听着礼部官员宣读圣旨,心里却没什么喜悦——这牌子越重,担子就越沉。
仪式结束,官员们陆续散去。严文焕最后一个走,这位新任的军需总办衙门提督,脸上也看不到升官的喜色,反而眉头紧锁。
“李总办,”他屏退左右,压低声音,“衙门是立起来了,但麻烦……也来了。”
“严大人指的是?”
“户部。”严文焕从袖中掏出一卷文书,“这是户部刚送来的《军需总坊用度章程》,你先看看。”
李远展开文书,越看脸色越沉。章程洋洋洒洒数千字,核心就两条:第一,所有物料采买,必须通过户部指定的“官商”,价格由户部核定;第二,所有款项支出,需经户部、工部、兵部三司会签,每月核销一次。
“官商?”李远冷笑,“就是那些和户部有关系的商号吧?价格由他们定,还不是想报多少报多少?三司会签,每月核销——等他们签完字,北疆将士都冻成冰雕了!”
“谁说不是。”严文焕叹气,“但户部咬死这是‘祖制’,说军需采买历来如此,是为了防止贪腐。陛下虽然给了咱们特权,但也不好公然推翻六部定下的规矩。”
这就是官僚体系的厉害之处——用规矩卡你,卡得你哑口无言。
“还有更糟的。”严文焕继续道,“工部营缮司那边,对扩建工坊的预算百般刁难。说西苑是宫苑,大规模改建有违祖制。兵部军器局倒是支持,但他们要咱们优先供应箭矢、铠甲,说冬衣可以缓一缓……”
“缓?”李远打断他,“严大人,您去北疆看看,那些将士冻得手脚溃烂,怎么拉弓?怎么披甲?冬衣不是可以缓的事,是关乎生死的事!”
“我何尝不知。”严文焕苦笑,“但李总办,你现在不是小小的梳棉工坊总办了,是兵部职方司郎中,是军需总坊副提督。做事不能光凭一腔热血,得讲规矩,讲策略。”
这话说得在理,但李远心里憋着火。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虚头巴脑的规矩?
送走严文焕,他回到值房。朱清瑶已经在里面等着,桌上摊着工坊扩建的图纸。
“都听到了?”她问。
“嗯。”李远坐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清瑶,你说……这官,是不是当得越大,手脚捆得越紧?”
“不是官的问题,是人的问题。”朱清瑶将图纸推到他面前,“你看看这个。”
图纸是工坊扩建的规划,将西苑东北角一片废弃的殿宇全部利用起来,划分为原料区、纺纱区、织造区、成衣区、仓储区五大区域,还预留了匠人宿舍和学堂。规划合理,但规模庞大——至少要招募三千匠人,动用十万两白银。
“户部不会批的。”李远摇头。
“不批,咱们就自己干。”朱清瑶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李远,你忘了?你现在有金牌,有直奏之权。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们用规矩卡咱们,咱们就用更大的规矩破局。”
“什么意思?”
“陛下要的是结果——三十万套冬衣,三个月。”朱清瑶指着图纸,“咱们直接给陛下上折子,陈明利害:若按部就班,三个月最多出十万套;若扩建工坊,革新工艺,三个月可出三十万套。但需要破例行事,需要特事特办。陛下要的是冬衣,不是规矩。只要冬衣能按时送到北疆,这些细枝末节,陛下不会在意。”
李远眼睛亮了。对啊,他怎么没想到?朱厚照是个务实的人,最讨厌繁文缛节。只要能把事情办成,他才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
“可户部那边……”
“户部尚书刘玑,是个老滑头。”朱清瑶分析道,“他卡咱们,不是真想为难,而是怕担责任。咱们若直接请得圣旨,他巴不得顺水推舟——既不得罪咱们,又把责任推给陛下。这种官场老油子,最懂明哲保身。”
一针见血。李远看着朱清瑶,忽然觉得她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王府出身的见识,对官场规则的洞察,加上这段时间历练出的胆识,简直是为军需总坊量身打造的助手。
“好!”他拍案而起,“我这就写折子!”
“等等。”朱清瑶按住他,“折子要写,但不能光写困难,要写解决方案。户部卡采买,咱们就提出‘官督商办’——由户部派人监督,但具体采买由工坊自行负责,定期向户部报账。工部卡预算,咱们就提出‘分期拨款’——先拨三分之一,等出了成效再拨后续。兵部要军械,咱们就承诺冬衣优先,但箭矢、铠甲也会尽力。”
条条应对,面面俱到。李远简直要对她刮目相看了。
“清瑶,这些……你从哪里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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