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十,宜出行。
天还没亮透,西苑梳棉工坊的院子里就聚满了人。顾花眼、刘一斧、韩铁火站在最前头,身后是三十多名匠人和学徒,还有匠作学堂的十来个生徒。王栓子带着四名夜不收出身的护卫,牵着五匹健马等在院门外。
李远从值房里出来,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直裰,肩上挎着个灰布包袱,看起来像个寻常的远行客商。只有腰间那块用粗布裹着的金牌,沉甸甸地坠着,提醒他此行的真正使命。
“李总办,”顾花眼上前一步,将一个油纸包塞进他手里,“这是老朽让伙房烙的饼,路上垫垫肚子。南昌路远,您……千万保重。”
油纸包还温着,散发着麦面的香气。李远接过,点点头:“顾师傅放心,工坊的事,就拜托您和诸位了。三层织法的工艺记录在左边第三个抽屉里,戍楼褐的生产流程我已经整理成册,若有不明白的,随时可以看。”
刘一斧没说话,只是递过来一把用牛皮仔细包裹的短匕。刃口新磨过,在晨光里泛着幽蓝的光。“带着防身,”老木匠闷声道,“老夫亲手打的,比军器局的还好使。”
韩铁火则递来一个小铁盒,里面是几枚特制的齿轮和轴承:“若路上马车坏了,这些或许用得上。尺寸都是按咱们工坊的标准做的,外头买不着。”
李远一一道谢。最后,他看向王栓子:“王兄弟,工坊的安保就交给你了。夜间巡防不能松懈,尤其是澄心堂那边——学堂刚开课,不能出乱子。”
“属下明白!”王栓子抱拳,顿了顿,压低声音,“李总办,南昌那边……真不需要属下带几个兄弟跟着?”
“不必。”李远摇头,“陛下安排的人会在沿途接应。你们守好工坊,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他最后扫视了一圈院子里的众人。那些熟悉的面孔上,有关切,有担忧,有不舍。这个他一手建起来的工坊,这些从陌生到熟悉的匠人,如今已经成了他在这个世界最深的牵挂。
“诸位,”他提高声音,“我此去少则一月,多则两月。在此期间,工坊一切事务由顾师傅、刘师傅、韩师傅三位共同决断。匠作学堂由严文焕严大人主持。希望大家各司其职,各尽其力——咱们的活计,关系到北疆数万将士的冷暖,半分也马虎不得!”
“谨遵总办吩咐!”众人齐声应道。
李远抱拳一圈,不再多言,转身走出院门,翻身上马。
五匹健马踏着晨露出了西苑,沿着空旷的街道向南行去。马蹄声在青石板路上清脆地回响,惊起了屋檐下栖息的鸽子,扑棱棱飞向熹微的天空。
李远没有回头。他知道,这一去,要么带着朱清瑶平安归来,要么……就再也回不来了。
从京师到南昌,陆路两千余里。
李远一行人走的官道,每日天不亮启程,日落后投宿驿站。头两日还算顺利,过了保定府,地势渐平,田野里麦子已经泛黄,风吹过时涌起金色的波浪。沿途可见农人忙着除草、灌溉,偶尔能听见悠扬的田歌声。
第三日晌午,到了真定府地界。官道两旁的行人车马明显多了起来,多是南来北往的商旅,骡马背上驮着各色货物:江南的丝绸、江西的瓷器、湖广的茶叶、山西的皮货。空气里混杂着尘土、汗味和货物特有的气味。
在一处茶棚歇脚时,李远听见邻桌几个商贩在议论:
“……听说了吗?南昌宁王府最近在大量收购铁料,价格比市价高两成!”
“何止铁料,粮食、布匹、药材,只要是能囤的,都在收。我有个表兄在九江做牙行,说宁王府的人这一个月就从他手里买走了五千石粮。”
“要这么多东西作甚?王府才多少人,吃得完吗?”
“谁知道呢,许是要修什么大工程吧。反正给现银,咱们只管卖就是了……”
李远低头喝茶,眼神微凝。宁王囤积物资的动作,连市井商贩都察觉了,可见规模之大,已不加掩饰。这是觉得胜券在握,还是……故意摆出姿态,试探朝廷的反应?
歇息完毕,继续上路。下午申时左右,前方出现了岔路:一条继续向南通往邯郸,一条折向东南通往山东。李远勒住马,取出地图看了看。
按照原计划,他们应该走邯郸、安阳、郑州这条线,经湖广入江西。但临行前,张永给的蜡丸里,有另一条路线建议:绕道山东,经徐州、凤阳,从南直隶入江西。
理由是:邯郸一线靠近山西,近年流民较多,不太平。山东虽然绕远,但沿途卫所密集,驿递完善,更安全。
李远盯着地图沉思。走山东确实更稳妥,但要多走三四百里路,时间上就得多耗五六天。朱清瑶那封求救信上写着“速救”,他耽误不起。
正犹豫间,道旁树林里忽然飞出一只灰扑扑的鸽子,扑棱棱落在李远的马鞍前。鸽子腿上绑着个小小的竹筒。
护卫们立刻拔刀警戒,李远却抬手制止。他下马捡起鸽子,取下竹筒。筒里有一张极薄的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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