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微寒,西苑工坊后的小院里,东厢房的灯还亮着。
这是朱清瑶在京城的临时居所,比起王府的闺阁简朴得多,一明两暗的格局,明间作书房,东次间是卧室,西次间暂作储物。此刻书房内烛火通明,李远和朱清瑶对坐在一张花梨木书案两侧,案上摊开着几张图纸、几本账册,还有两盏已经凉透的茶。
“匠作学堂的选址,我倾向于放在西苑东北角的‘澄心堂’旧馆。”李远用炭笔在地形图上圈出一个位置,“那里原本是内书堂的一部分,嘉靖朝后废弃,但屋舍还算完整,有大小房间二十余间,还有个不小的院子。稍加修缮,便可作讲堂、工间、宿舍之用。最关键的是,它在西苑范围内,离工坊只隔两道墙,便于匠人往来教学、实操。”
朱清瑶仔细看着地图,又翻看旁边澄心堂的屋舍图样,点点头:“位置是好,但修缮费用不菲。工部能拨多少?”
“严文焕暗示,若编纂新则例的奏疏能准,工部可从‘营造修缮’项下拨一部分款项。”李远苦笑,“但你也知道,工部的钱,层层克扣是常事,真到手的不知有几成。我估算过,要将澄心堂修到能用的程度,至少需银八百两。这还不算购置教具、物料、支付匠师束修的后续开销。”
“八百两……”朱清瑶沉吟片刻,从一旁抽出一本蓝皮账册,翻开几页,“我抵押庄子得了三千两,工坊前期修缮、购置物料已用去一千二百两,还剩一千八百两。拨八百两给学堂修缮,应该够用。只是这样一来,工坊后续运转的资金就紧了。”
李远摇头:“那是你的私产,岂能全填进公事里?学堂的事,我再想别的办法。实在不行,先修几间主要的讲堂和木作、铁作工间,其余的慢慢来。”
“你我之间,还分什么公私?”朱清瑶抬眼看他,烛光在她眸中跳动,带着几分狡黠,“况且,这钱也不是白给。等学堂办起来,培养出的匠人优先供给工坊,工坊的收益再按比例返还学堂,形成循环。这叫……投资。”
她用了李远曾经说过的词。李远不禁笑了:“郡主娘娘如今也懂投资了。”
“近朱者赤。”朱清瑶也笑,但笑容很快淡去,她合上账册,正色道,“李远,我走之后,工坊和学堂的事,你要多倚重几个人。”
“你说。”
“第一是顾花眼顾师傅。”朱清瑶屈指数道,“他虽专攻织锦花样,但对各业匠人都熟悉,人脉广,性子也圆融。学堂若请外聘匠师,可由他出面联络、考核。”
李远点头记下。
“第二是韩铁火韩师傅。”朱清瑶继续说,“他话少,但心里明白,手艺扎实,且重实利。你若能让他看到学堂真能培养出好匠人,提升工效,他定会全力支持。铁作这一块,交给他最稳妥。”
“第三呢?”
“第三……”朱清瑶顿了顿,“是严文焕。”
李远挑眉。
“我知道你对他仍有戒心。”朱清瑶轻声道,“但此人如今立场转变,正是可用之时。他在工部二十年,熟悉各部司运作,熟知朝廷规矩,也清楚哪些环节容易出问题。学堂的章程报批、款项申请、匠师资格核定,这些文书流程,若有他协助,能省去许多麻烦。你要做的,是给他足够的‘功绩’——让他觉得,参与此事对他仕途有益。”
李远若有所思:“你是说,将他绑上我们的船?”
“不是绑,是各取所需。”朱清瑶眼神清明,“他要政绩,我们要实效。只要目标一致,暂时合作有何不可?况且,有他在工部内部周旋,那些想使绊子的人,也会多一层顾虑。”
李远不得不承认,朱清瑶对人心和权术的把握,确实比他更敏锐。这或许就是王府出身带来的本能。
“还有一件事,”朱清瑶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鎏金铜盒,推到他面前,“这个你收好。”
李远打开铜盒,里面是一叠裁切整齐的桑皮纸,每张纸上都写着一行字,有的像店铺名,有的像是人名,后面跟着简短备注。
“这是我在京城经营多年的一些关系。”朱清瑶语气平静,“有消息灵通的茶楼掌柜,有专做南北货的牙行中人,有在各部衙门做书吏的远亲,还有几个……在锦衣卫、东厂有些门路的旧识。平日无需联络,但若遇紧急情况,可持我给你的信物去找他们。铜盒底层有半枚玉佩,他们见到,自会相助。”
李远拿起那半枚羊脂玉佩——正是当初朱清瑶赠他那枚的另一半。玉佩从中间整齐剖开,断面光滑,显然是精心切割的。
“这太贵重了。”李远想推辞。
“收着。”朱清瑶按住他的手,指尖微凉,“我这一去,短则两月,长则……难说。京城局势复杂,你又断了某些人的财路,我不在,你身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少。这些关系虽未必能解大难,但至少能让你多双眼睛,多对耳朵。”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些:“李远,答应我,我不在的时候,凡事多思量,莫要冲动。遇到难处,宁可暂退一步,也不要硬扛。等我回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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