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猛的明确表态,如同在冻土上凿开了一个口子,让压抑已久的工坊众人看到了冰层下奔涌的希望之泉。接下来的两天,营地虽仍被越来越密的雪幕笼罩,气氛却悄然转变。一种沉甸甸的、目标明确的紧迫感,取代了部分因未知而产生的焦虑。
李远将主要精力投入到观摩日的筹备上。这不仅仅是技术展示,更是一场精心编排的“亮相”,关乎工坊未来的生存空间与资源获取。他亲自拟定流程、规划参观路线、编写讲解词,并与几位大匠反复推敲演示环节。
场地设在“铁牛”所在的工棚及相邻清理出的空地上。工棚内部,机器被彻底清洁保养,关键部件擦拭得锃亮,旁边摆放着从原毛到梳理后熟毛的各阶段样品对比,以及顾花眼她们织出的数匹不同颜色、厚度的混纺呢料样品。空地上则临时搭建了一个带顶棚的“观摩区”,摆放着几条粗糙但结实的长凳,准备了热姜汤和简易炭盆,以抵御严寒。
流程分为三部分:首先由李远简要介绍工坊使命、梳棉机原理及御寒呢料特点;接着是“铁牛”现场演示梳理羊毛;最后是自由观摩与交流,重点向军方和潜在合作者展示从原料到成品的完整链条,并听取意见。
朱清瑶则专注于外部联络与人员安排。她再次亲笔修书,以更恳切和务实(着重强调了对边军的直接助益和石猛将军的关注)的语气,分别致送宣府总兵、巡抚及几位重要佐贰官。给镇守太监衙门的请柬则换了一种方式,不再指望其正式回应,而是通过王管事与衙门内一些中下层吏员的“私交”,将观摩消息“不经意”地透漏进去。同时,她让刘松暂缓南下接应(等待南昌那边进一步安保安排的消息),转而协助维护观摩日当天的营地秩序与安保,尤其提防有人趁机滋事。
韩铁火和刘一斧带着匠人们,除了确保“铁牛”以最佳状态运行,还赶制了几台改良过的小型手摇纺车和织机模型,准备在现场演示梳理后羊毛的深加工可能性。顾花眼则带着女工们日夜赶工,用新织出的一批“戍楼褐”呢料,缝制了几件简单的坎肩和护膝样品,准备让来宾直观感受其保暖与耐磨。
风雪时紧时松,给准备工作增添了无数麻烦。运输物料需格外小心,露天作业需缩短时间,匠人们的手脚冻疮也多了起来。但无人抱怨,所有人都明白这场“亮相”的重要性。
第三日傍晚,距离观摩日仅剩两天。雪暂时停了,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空气冷得刺骨。李远正在筹划处最后核对流程细节,朱清瑶在一旁查看各方回复的名单——总兵府和巡抚衙门最终确定派一名户房主事和一名营中参将前来,规格不算高,但已是积极信号。更令人意外的是,镇守太监衙门竟也传回口信,表示会“着人来看看”。至于云锦记及其关联商户,则无一回应,也在意料之中。
“看来,石将军的面子,还是有些分量的。”朱清瑶放下名单,轻声道。
李远点头:“边军的态度,始终是关键。只要军方认可我们的价值,其他阻力虽在,却难成致命威胁。”他顿了顿,“郡主,您说…云锦记那边,会甘心只看不动吗?”
朱清瑶眸光微冷:“自然不会。他们越是沉默,越可能是在酝酿什么。我已让刘松加派暗哨,不仅盯着营地外围,也留意这几日是否有生面孔在附近窥探测绘。观摩日当天,所有入口加双岗,对进入者一一核验请柬与身份,随身物品也要检查。”
正说着,王管事匆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郡主,总办,外头…来了个怪人。”
“怪人?”
“是个老道士打扮,自称云游至此,见此地‘有金铁之气冲霄,兼木德生机暗藏’,非要进来‘结个善缘,讨碗热水’。”王管事道,“护卫拦着不让进,他就在营外雪地里打坐,说等主事之人出来相见。看着…不像寻常化缘的。”
李远和朱清瑶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警惕。这节骨眼上,来个神神叨叨的道士?
“我去看看。”李远起身。
“我同去。”朱清瑶也站了起来。
营地辕门外,雪地中果然坐着一位老道。他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身穿一领半旧不新的靛蓝道袍,外罩破旧鹤氅,身旁放着一个不大的青布包袱,手执一柄掉毛的拂尘。见李远和朱清瑶出来,他睁开眼,眼神清亮,并无寻常老人的浑浊。
“福生无量天尊。”老道打了个稽首,声音平和,“风雪阻途,贫道路过宝地,见气象非凡,知有贤主在此兴利除弊,故冒昧叨扰,乞碗热汤,稍避风寒。”
话说得客气,但那双眼睛却在李远和朱清瑶脸上,以及他们身后的营地轮廓上,快速扫过,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李远拱手还礼:“道长客气。冰天雪地,道长孤身在外不易。热汤饭食自当奉上。只是不知仙乡何处,云游至此,可有见教?”他语气客气,但问得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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