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台梳棉机——“铁牛”的成功试车,如同在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湖面投下巨石。消息无法也无需隐瞒,它那低沉的轰鸣声和远超人工的效率,本身就是最好的宣告。短短一日,整个宣府城内外,但凡消息稍通之处,都已知晓南边来的那伙“怪匠”,在城外废墟真造出了能“吞毛吐絮”的奇巧机器。
营地内部的振奋自不必说。亲眼见证“铁牛”梳理出蓬松羊毛的匠人们,连日来的疲惫、焦虑仿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喷薄欲出的干劲与近乎盲目的信心。原来那些图纸上的线条、零件真的能组合成如此有力的实体!原来他们真的可以做到!这种亲眼所见、亲手参与创造的“奇迹感”,比任何言语动员都更加强大。奖惩章程带来的现实激励,与这份精神上的成就感叠加,工坊的凝聚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然而,李远和朱清瑶却并未被初战告捷的喜悦冲昏头脑。两人在试车成功的当天下午,便将刘一斧、韩铁火、顾花眼、刘松、王管事等核心骨干召集到已略显拥挤但温暖踏实的保温库房内,举行了一次务实到近乎严苛的总结与规划会议。
“诸位,‘铁牛’初啼,确是喜事。然此仅为万里长征第一步。”李远开门见山,面前摊开着《工艺录》,炭笔尖悬在纸上,“一台样机成功,距‘两年十万套’冬衣,尚隔天堑。今日之会,便要议定,如何从‘一’到‘十’,再到‘百’、‘千’。”
他首先看向韩铁火和刘一斧:“韩师傅,刘师傅,此台‘铁牛’自下料至总装,耗时几何?耗费精铁、好木、人工若干?其中哪些工序最为耗时耗力?哪些部件损耗最大或最易出故障?有无可优化、简化、乃至标准化之处?”
韩铁火早已备好一块用炭写在木板上的简略清单,沉声道:“自大同铁料到,至最后部件完工,铁作共耗十七日。用大同精铁一千二百斤,官仓铁百余斤。最耗时在齿轮精锻与淬火,尤以大滚筒齿轮为最,需反复锻打成形、退火、再淬火,火候难掌,废了两块料。最易损者,目前看是细小连杆与轴承,长期高速转动下,磨损恐快。优化…若能预先铸出齿轮毛坯,再加工,或可省时,但需铸铁模,且此地无化铁大炉。”
刘一斧接口:“木作这边,主要耗时在木料熏蒸干燥(七日)及滚筒精加工(三日)。熏蒸之法可用,但占地费工,且受天气影响大。若能有大量预先阴干好的木料最佳。最要精细处在滚筒圆周平整与轴心对准,稍有偏差,转动即不稳,针板磨损加剧。标准件…咱们做的那套量规和‘跑位钻’已是极好,再多做几套,培训出专司此活的匠人,速度能提上来。”
李远快速记录,并归纳道:“也就是说,制约量产的首要瓶颈,在于核心铁件(尤以齿轮轴承为最)的锻造效率与质量稳定性,以及合格木料(特别是滚筒料)的供应与前期处理。对此,我们需双管齐下。”
他提出具体方案:“第一,立即着手绘制‘铁牛’所有铁制部件的标准图纸,标明关键尺寸与公差。韩师傅,请您从现有匠人中挑选三至五人,成立‘铁件标准组’,专司依据图纸,打造和校验后续机器的铁制零件。同时,研究能否将部分非关键受力件,改用铸铁或熟铁,以降低对锻造技艺的要求和成本。第二,派人持样品与图纸,前往大同乃至山西其他产铁之地,寻访有无现成或可订制标准铁胚(如齿轮毛坯、通用轴承套)的作坊,哪怕价格稍高,若能节省工时、保证质量,便值得。第三,木料方面,刘师傅,请您带人,一方面继续优化熏蒸工艺,尝试搭建更大的、可批次处理的熏蒸窑;另一方面,广发消息,高价收购已经阴干一年以上的硬木旧料,无论房屋料、车料、船料,只要尺寸质地符合,皆可。”
他又转向顾花眼:“顾师傅,羊毛梳理只是第一步。梳理后的纤维,需尽快纺成纱,织成布。‘铁牛’一出,熟毛产量将大增,现有的手工纺车和织机恐难跟上。纺纱与织造的工序衔接、效率匹配,需您牵头,会同织造坊诸位,尽快拿出一个从‘熟毛’到‘呢料’的完整工艺流程图,并估算各环节所需人手、设备。尤其要试验,梳理后的羊毛,用我们改良过的纺车,纺纱效率能提升多少?现有的织机,织造混纺呢料的速度与质量如何?是否需要进一步改良织机?”
顾花眼郑重点头:“李总办所虑极是。这几日我们已在用试梳的羊毛加紧试验纺纱。初步看,梳理后的羊毛纤维平行顺直,杂质少,纺纱断头率大降,速度约可比梳理前快三成。织造这边,现有织机织此种厚呢,速度偏慢,且对综框强度要求更高,我已让徒弟在尝试加固。流程图与人力估算,三日内可呈报。”
李远最后看向朱清瑶和王管事:“郡主,王管事。内部生产流程梳理的同时,外部接应与保障需同步跟上。南昌那批闽铁与焦炭,乃是后续扩大生产的关键。其转运路线、接应人手、安保措施,需尽快定案。此外,工坊规模扩大,人员将更多,粮秣、被服、药材等后勤补给,需建立稳定渠道。与宣府本地官衙、商行的关系,也需维持在一种…既不过分依赖,也不致被刻意刁难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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