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涧的水声在耳边嗡鸣,却盖不住两人之间那死寂般的沉重。老人攥着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指节因用力而嶙峋突起,仿佛那不是一块冰冷的废铁,而是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皮开肉绽,灵魂都在颤抖。
陈默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从老人剧烈起伏的胸膛,移到他死死盯着铁盒、布满血丝的眼睛上。这老家伙,像一头被逼到绝境、舔舐着陈旧伤疤的老狼,那压抑了不知多少年的痛苦和暴戾,正从那铁盒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弥漫在这片潮湿阴冷的空气里。
终于,老人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松开了紧握的铁盒,将它托在掌心。他伸出另一只枯瘦、带着泥垢和旧伤的手,用指甲抠进那几乎锈死的盒盖缝隙。
“咔…嘣……”
一声细微却刺耳的金属断裂声。盒盖被他用蛮力硬生生撬开了一道口子,更多的锈渣簌簌落下。
里面没有想象中的机密文件,没有地图,也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铭牌。只有一团被油纸紧紧包裹、同样被岁月侵蚀得发黑发脆的东西。
老人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他极其小心地,用颤抖的手指,一点点剥开那几乎与内部物体黏连在一起的油纸。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或者说,一个不敢惊醒的噩梦。
油纸层层揭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几张折叠在一起的、边缘已经破损的泛黄纸张,纸质粗糙,上面用模糊的蓝色墨水写着些什么,字迹潦草。而在纸张旁边,还躺着一枚……徽章。
那徽章同样饱经风霜,珐琅质剥落大半,但依稀能辨认出曾经的轮廓和颜色——那是一把交叉的步枪和工兵锹,衬着红色的底,边缘是金色的麦穗。一种极其老旧、早已被取代的制式臂章图案。
看到这枚徽章的瞬间,老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类似呜咽的嗬气声,整个人都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陈默的眼皮也猛地一跳。这徽章……他认得。不是他服役时期的样式,更老,老得多,属于一个更为艰苦、更为混乱的年代。那是属于共和国最早一批踏入边境、在蛮荒中建立秩序和防线的开拓者的标记。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垦荒兵”,或者,更带着血与火色彩的别称——“戍边孤狼”。
这老人,竟然是那个年代活下来的“孤狼”?
老人没有去碰那枚徽章,仿佛那是什么禁忌之物。他只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展开了那几张泛黄的纸张。
纸上,是断续的、潦草的字迹,像是仓促间写就,又像是在极端疲惫或恐惧下的记录。
“……三日,雨未停。那东西又来了,叫声不对,不像狼嗥……”
“……五日晚,哨位失联。找到时……只剩碎布和……血,很多血……痕迹指向老鹰坳……”
“……七连副带队进去,没回来……无线电里最后的声音是惨叫和……撕扯声……”
“……上级命令封山,等待‘专家’……但我们不能等!老林他们还在里面!”
“……九日,我带了最后三个人进去……找到这个……在它栖身的石缝……这铁盒,是老王从不离身的烟盒……”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行几乎被某种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污渍浸染得模糊不清。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但这寥寥数语,配合那枚孤零零的“戍边孤狼”徽章,已然勾勒出一幅惨烈而恐怖的画卷:许多年前,在这片边境老林,一支巡边或守林的小队,遭遇了某种未知的、极其凶残的“东西”,队员接连遇害,上级封锁消息,而写下这些字的人,作为最后的幸存者或闯入者,找到了同伴遗落的烟盒,记录下了这绝望的片段。
老人就是那个写下这些字的人?还是……那个烟盒的主人“老王”?
陈默看向老人,只见他死死盯着那最后被污渍覆盖的字迹,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那些狰狞的旧疤在晦暗的光线下扭曲,显得无比可怖。他浑浊的眼珠里,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是刻骨的仇恨,是无尽的悔愧,是燃烧了数十年仍未熄灭的复仇之火。
“老王……”老人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血味,“我的……班长。”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陈默,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却又坚如磐石的冰冷。
“现在,你全明白了。”他不是在问,而是在陈述。
陈默看着那铁盒,那徽章,那染血的记录,再联想到盆底的血,野葱的痕迹,老人对“猎刀”的执着寻找……一条贯穿了数十年的因果线,终于清晰地浮现出来。
这老人,是那场惨案的亲历者,是复仇的幽灵。而那未知的凶兽,是背负着多条人命的、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宿敌”。它再次出现,活动范围靠近棚户区,留下了标记和血迹。老人循迹而来,找到了隐匿于此的“猎刀”,要借这把或许已经生锈、但骨子里仍藏着锋刃的旧刀,了结这场跨越了漫长岁月的恩怨。
“它认得这徽章,”老人拿起那枚锈蚀的臂章,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边缘几乎要刺破他的皮肤,“也认得……拿过枪、沾过血的人。”
它的报复,或者说,它的狩猎,从未停止。
陈默沉默着,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了那几块收集到的塑料碎片,将它们与铁盒、徽章并排放在一起。所有的线索,在此刻汇聚。
他抬起眼,望向溪涧上游那幽深不可测的山林腹地,目光锐利如刀。
“它在老鹰坳?”他问,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磨砺后的杀意。
老人缓缓点头,将铁盒、纸张和徽章重新用油纸包好,郑重地塞回军大衣最内侧的口袋,紧贴着心脏。
“是。”他拄着木棍,站直了身体,那股沉郁的悲伤和暴戾被强行压下,重新变回了那个冰冷、坚硬、为复仇而活的“山里老狼”。
“该去找它算总账了。”
他迈开脚步,踏着溪涧的乱石,向上游走去。背影在晦暗的林光下,如同一柄即将出鞘、饮血的锈蚀古刃。
陈默深吸一口气,将那几块碎片紧紧握住,跟了上去。
这一次,脚步不再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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