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外风雪呼啸,坊内灯火通明。
两人站在长案前,一个指点图纸,一个凝神倾听。灯火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两个人并肩站着。
沈建州站在门外,看着这一幕,心里感慨万千。
或许,女儿选择的这条路,并没有错。
或许,这个时代真的需要这样一群人,不畏艰难,共同开创一条新路。
他悄悄地退了出去,把这片空间留给了两个正在为同一个目标努力的年轻人。
坊内,讨论声渐渐热烈起来。
“这里的齿轮传动,可以再加一组棘轮……”
“火药弹的密封,用浸了油的鹿皮试试……”
“要是能把发射药和弹头分开……”
风雪依旧,但人心已经暖了起来。
希望,正从这间小小的工坊里,悄然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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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二,沧州城南门。
一队青篷马车在风雪中慢慢驶来,车辕上插着一面素色旗子,旗上只有一个墨写的“孔”字。
守城的士兵远远看见,急忙去通报。没多久,沈建州带着刘文正等官员匆匆忙忙地迎了出来。马车停下,帘子掀开,一位头发和胡须都已花白、面容清瘦的老者探身出来。他穿着半旧的儒袍,外面罩着一件灰色鹤氅,手里拄着一根黄杨木拐杖,虽然步子有些慢,但背却挺得笔直,目光很清明,好像能看透人心。
正是当世的大儒、白鹿书院的山长、太子少傅——孔维正。
“学生沈建州,拜见孔师!”沈建州深深地鞠了一躬,行的是弟子礼。他年轻时曾在白鹿书院游学,虽然没有正式拜入孔门,但也听过孔维正讲学,一直尊称他为老师。
孔维正微微点头,目光扫过沈建州身后的官员,又望向城门上“沧州”两个字,缓缓开口:“建州,你治理的这座城,很热闹。”
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喜是怒,却让沈建州心里一紧。
“孔师远道而来辛苦了,请先进城休息……”
“不必了。”孔维正摆了摆手,“老夫这次来,不是来做客的。带我去看看——你们沈家所谓的‘格物学院’,所谓的‘技术惠民’。”
沈建州暗叹一声,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孔师请。”
一行人穿过街道。快到年关了,又碰上战事,本该冷清的沧州城却异常“热闹”:街上随处可见拿着武器巡逻的青壮,妇女和孩子们排着队领救济粥,还有工匠推着装满物料的板车匆匆往城墙方向赶。
而在城西一个宽敞的院子里,传来了琅琅的读书声,那是沈清禾临时开办的“战时识字班”,教民兵和民夫一些基础的算学和旗语。
孔维正停在院外,听见里面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正在讲解:“……这种‘拼音’的方法,只需要三十六个符号,就能拼出天下所有字的读音。比起背千字文、认方块字,要快上好几倍。”
一个粗豪的声音问道:“沈姑娘,学这个有什么用?”
“学会了拼音,就能自己读告示、记账目,以后甚至可以读图纸、学技术。”沈清禾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知识不只是读书人的,它应该属于每一个愿意学习的人。”
孔维正眉头微微皱起,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下一站是城北的工坊。还没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李晏和工匠的讨论声:
“殿下,这转轮火铳的闭气问题,沈姑娘说可以用‘橡胶’来密封,可橡胶是什么东西?”
“是一种海外的树胶,我已经派人去紧急采购了。”李晏的声音很沉稳,“在这之前,先用多层浸了油的软木试试。另外,火药颗粒的均匀度必须保证,差一分,威力就减三成。”
孔维正站在窗外,看着工坊里那个和工匠站在一起、满手油污的皇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思绪。
最后一站,是沈府的书房。
炭盆烧得很旺,茶香弥漫。孔维正坐在主位,沈建州陪坐在一旁,刘文正等人都站在边上。
“建州,”孔维正终于开口,声音苍老而厚重,“老夫一路看过来,你治理下的沧州,确实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百姓虽然受战事所困,却看不出慌乱;官府虽然忙于抵抗敌人,却没有忘记教化百姓。这些,老夫都看在眼里。”
沈建州刚要松一口气,孔维正的话锋突然一转:
“但是,老夫有三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
“孔师请问。”
“第一问:你兴办格物之学,教百姓技艺,让工匠和士子同处一堂,女子和男子一起学习——这种做法,把‘士农工商’的次序放在哪里?又把‘男女有别’的礼节放在何处?”
“第二问:你用‘利’来引导百姓,给工匠高额报酬,允许商人拥有专利,甚至用‘免除徭役’、‘赠送农具’来换取百姓捐粮——这种重利轻义的做法,难道不是在引导百姓变得功利,失去仁爱之心吗?”
“第三问:你和靖王联手,私自制造火器,还把火药这种凶险的东西交给平民——就算是为了抵抗外敌,但利器在手,民心容易生变。将来战事平息,这些拿着凶器的百姓,又该如何管束?礼法何在?秩序何在?”
这三个问题像三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书房里鸦雀无声,刘文正等人额头上都见了汗。这些问题,正是天下守旧儒生对沈家新政最尖锐的质疑。
沈建州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向孔维正深深鞠了一躬。
“孔师三问,发人深省。学生斗胆,一一回答。”
他直起身,目光坦荡:
“回答第一问:学生认为,‘士农工商’的次序,本来是为了让大家各司其职,共同维护国家。但几百年来,这个次序渐渐变成了一种隔阂,士子空谈误国,工匠的技艺被埋没,商人备受轻视,农民被田赋所困。学生所做的,不过是打破这种隔阂,让有才能的人得到应有的位置,让有技术的人能施展所能。
至于男女共学——”他顿了顿,“学生之女清禾,凭一己之力改良农具、研制火药、救治伤患。如果因为她是女子,就埋没了她的才能,难道不是天下的损失吗?礼法是为人而设立的,应该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如果旧的礼法已经成了束缚,为什么不能打破它?”
孔维正手里的茶盏微微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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