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十,黑风岭水力工坊。
巨大的水轮在溪流的推动下发出轰隆巨响,仿佛一头不知疲倦的巨兽在咆哮。通过一系列精巧的齿轮和传动轴,这股磅礴的自然之力被驯服,均匀地传递到工坊内的十二架新式纺纱机上。
随着机杼齐齐运转,上百个锭子高速旋转,发出悦耳的嗡鸣,雪白的麻纱如一道道流动的银线,源源不断地汇聚成形。
苏月见站在一架纺机前,久久无言。身为江南纺织世家的继承人,她自幼便与各种织机为伴,见过的精巧器械不计其数。但眼前这台机器……它简单、粗犷,却蕴含着一种颠覆性的力量,彻底震撼了她的认知。
“以水力为源,恒定而有力;用齿轮变速,精准而巧妙;多锭子同步运转,效率惊人……”她像是着了魔一般,喃喃自语,目光痴迷地追随着那些飞速转动的部件,“沈姑娘,此机……此机一日可出纱几何?”
“若水力充足,工匠三班轮换,可昼夜不停。”沈清禾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难掩的自豪,“每架纺机,日夜可产纱约百斤,是传统脚踏纺车的八倍有余。”
“百斤……”苏月见只觉得呼吸一滞。这个数字像一颗惊雷在她脑中炸响。要知道,即便是江南最优秀的纺工,使用最好的纺车,日夜不休,产量也不过十五斤。八倍的差距,这已经不是改良,而是革命!
她绕着纺机快步走动,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每一个细节,越看越是心惊。传动结构简洁到了极致,却又异常稳固;不同大小的齿轮咬合得天衣无缝,传递着精准的力道;
甚至……她发现了一个极为巧妙的自动断纱停机装置——一旦有纱线断裂,一个精巧的杠杆便会落下,卡住转轮,使机器立刻停止,避免了纱线的缠绕和浪费。
“沈姑娘,”苏月见猛地转过身,那双精明美丽的眼眸中燃烧着灼热的火焰,“此机的图纸……可愿出售?我苏家,愿出五万两白银,买断此机在江南的制造权!”
五万两!跟在后面看热闹的赵木匠等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数字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沈清禾却缓缓地摇了摇头:“不卖。”
苏月见的柳眉微微蹙起,她以为对方嫌少:“价格可以再商量。八万两?或者……十万两,如何?”
“苏小姐,这不是银子的问题。”沈清禾引着她走到窗边,指着下方奔流不息的水轮,“你曾对我说,苏家是隐匿派,主张将顶尖技术封存。那么我问你,若我将此机图纸给了你,你会将它公之于众吗?”
“自然不会。”苏月见回答得理所当然,“此等神兵利器,理应由苏家独掌。唯有垄断,方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那便是症结所在了。”沈清禾转回头,目光清亮如溪水,直视着苏月见,“苏小姐,我要的不是垄断带来的暴利,而是技术普及带来的普惠。此机的图纸,我会以极低的价格公开刊印,凡是沧州的匠户,都可以购买图纸,自行仿造。”
“你疯了?!”苏月见终于无法保持镇定,失声叫道,“如此神机,一旦公开便一文不值!人人都可仿制,你还怎么赚钱?”
“赚钱的路子有很多。”沈清禾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我可以售卖标准化的专用齿轮和轴承,可以卖我们特制的润滑脂,还可以提供安装和维修的服务。
但更重要的是——当整个沧州遍地都是这种纺机时,布匹的产量会激增,价格会大幅下降,百姓们都能穿上更便宜的衣服。整个纺织产业都会因此而兴盛,无数人将因此获得生计。”
她指向窗外远处隐约可见的村落:“苏小姐,你从富庶的江南而来,或许不曾见过。但我见过,在这北方,寒冬腊月里,有太多衣不蔽体的孩童因为一件单衣而冻死。
若此机普及,能让布价降低三成,或许就能多让三成的孩童穿上暖衣。这个结果,比十万两银子,更让我心动。”
苏月见彻底怔住了。她自幼浸淫商道,所学所信,皆是“奇货可居”、“垄断牟利”的法则。沈清禾这套“技术公开、产业升级、普惠民生”的理念,如同天外之音,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框架。
她挣扎着辩驳:“可是……若是其他州府也纷纷仿造,你沧州的优势又何在?”
“那就让沧州永远领先一步。”沈清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我公开的,只是第一代图纸。但我的实验室里,第二代、第三代的设计已经初具雏形。他们可以模仿,但永远只能跟在后面。想要用到最新、最高效的技术,他们还是得来找我。”
一旁的赵木匠适时地插话道:“苏姑娘,您是不知道,咱清禾丫头这脑子里的新奇玩意儿,那是掏不完的!这纺机,她上个月才画出图,这个月就又改进了三处,效率凭空又提了一成!”
苏见月沉默了许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忽然,她笑了,那笑容复杂而感慨:“沈清禾,我今天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无论是李晏殿下,还是北境的萧绝,甚至是神秘的激进派,都对你如此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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