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州府常平仓。
沈建州站在巨大的粮仓内,脸色铁青如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霉腐气味,混杂着潮湿的土腥和鼠类的骚臭,熏得人几乎要窒息。
他脚下的粮堆表面看似正常,可只要稍稍拨开,便能看到内里大片大片结块、发黑的霉变谷物。鼠虫在其中横行无忌,发出窸窣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十万石存粮,一眼望去,竟有大半都已腐坏!
仓大使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软绵绵地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大……大人……卑职冤枉啊!十日前卑职亲自查验,这粮食还好好的,谁知……谁知这几日连绵阴雨……”
“连阴雨?”沈建州抓起一把霉粮,谷物在他掌心黏成一团,散发出浓烈的酸腐味。他冷笑一声,将那把烂粮砸在仓大使面前,“这霉变得都生出了菌丝,至少是半月以上的功夫!你当本官五谷不分,是个傻子吗?”
仓大使吓得连连磕头,额头撞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就在此时,通判刘文正脚步匆匆地赶来。他一踏入粮仓,闻到那股气味,看到眼前的景象,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怎会如此?!秋粮入库之时,下官还曾亲自抽检,每一粒都是金黄饱满,怎会……”
“有人在里面做了手脚。”沈建州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刘通判,立即查封州府所有官仓,派可靠人手彻底清点损失。所有涉案人员,从大使到库丁,一个都不许放过,全部给我拿下!”
清查工作持续了整整三日,结果触目惊心。不仅常平仓,州府下辖的三处官仓无一幸免,均有大量霉变,总计损失粮食高达十五万石。
而按照《大景律》,州府常备粮仓必须保有二十万石存粮,以备灾荒。如今清点下来,竟只剩下不到五万石的完好粮食,缺口巨大如斯。
十一月廿三,知府陈延年紧急召集州衙所有官员议事。府衙大堂内气氛压抑,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沈建州。
“沈同知,”陈延年坐在上首,面色阴沉如水,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粮储之事由你分管,如今出了这等天大的纰漏,你作何解释?”
沈建州离席而出,深深一揖:“下官失察,甘愿领受责罚。但此事霉变非一日之寒,定是有人长期暗中捣鬼,内外勾结。恳请府尊允准下官彻查到底,将硕鼠一网打尽!”
“查,自然是要查的。”陈延年缓缓点头,话锋一转,“但眼下最紧急的,是补足粮仓的缺口。按照律法,半月之内,必须补足十万石粮食。沈同知,你可有办法办到?”
半月,十万石!按照如今的市价,至少需要八万两白银!
满堂官员的目光顿时变得各不相同,有同情,有冷漠,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钱主事更是阴阳怪气地开了口:“沈同知当初上任,不是立下了‘三不原则’吗?不贪不占,不收礼,不结党。如今出了这等事,怕是这原则也守不住喽。”
沈建州恍若未闻,对陈延年拱手道:“下官,定当竭尽所能。”
退堂之后,刘文正快步追了上来,压低声音道:“沈兄,此事太过蹊跷。我方才看过那些霉粮,里面混杂了大量潮湿的沙土,分明是人为掺假,意图毁粮。而且这时间点,恰恰是在你开始着手整顿吏治,清查粮储之后……”
“是周显仁的余党在反扑。”沈建州眼中寒光一闪,冷声道,“他们这是要用一个无解的粮困之局,逼我就范,甚至……是想借府尊之手,将我赶下台。”
“那这十万石粮食……”刘文正忧心忡忡。
“我来想办法。”沈建州吐出五个字,步履依旧沉稳。
回到后衙廨房,林雅已在灯下等候。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秀眉紧蹙,立刻摊开了商会的账册:“我们商会名下现有的存粮,全部调用也只有三万石。
可解燃眉之急,但剩下的七万石……眼下秋粮早已入市完毕,各地粮价都在上涨。更麻烦的是,我收到消息,多地都传来了缺粮的讯号。”
“多地缺粮?”沈建州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
“嗯。”林雅指着一封信函,“江南遭遇水灾,湖广又闹了虫害,山西倒是安稳,但路途遥远,远水解不了近渴。最奇怪的是这里——”她指向地图的北方,“北境三州今年明明是丰收年,却突然下令限制粮食外运,理由是‘备战需储粮’。”
备战?沈建州与林雅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名字同时浮现在二人心头:萧绝。
“他在囤积居奇。”沈建州一语断言,“他要么是真的准备动兵,要么……就是想借机操控天下粮价,从中牟取暴利!”
“若真是萧绝在背后囤粮,我们想从北境购粮便难如登天。”林雅快速地计算着,“从江南调粮,漕运最快也要一个月,来不及。唯一的办法……是从蜀中走陆路,用最快的驿马加鞭运送,半月之内或许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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