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州学明德堂。
秋日的阳光穿过高大的窗格,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德堂内座无虚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学子们身上皂角的味道。与七月时相比,今日的听众多出了三倍不止。
除了满脸渴求的学子,后排还坐着不少州府的官员、地方的士绅,甚至前排还有几位须发皆白、早已致仕的老臣,显然是慕名而来。随着周显仁倒台、沈建州升任同知,沈清禾这个名字,已然成为整个沧州府的焦点。
讲台的布置一如既往地简洁:一架按比例缩小的改良筒车模型,几件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新式农具,还有一块挂满了精密图纸的大木板。
沈清禾依旧是一身素雅的裙衫,但历经世事后,她的气质沉静了许多,如同一块被打磨过的美玉,内蕴光华。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堂下攒动的人头,在角落里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李晏换上了一身寻常士子的便服,头上戴着简帽,正对她报以一个鼓励的微笑。
她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清朗的声音在偌大的讲堂中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之题:格物何以致用。曾有先生言,格物乃旁门左道,于治国安邦无益。清禾今日便想请教诸位:若无格物,国何以立?民何以安?”
她缓步走到筒车模型旁,轻轻摇动手柄。那精巧的木制水轮随之转动,一个个小水斗依次没入水箱,又被水轮带起,在最高点倾斜,将清水倒入一旁的导流槽中。
“请问诸位,此物可是小道?然,去岁沧州七县大旱,唯有青云县因广设此类筒车而得以灌溉,秋收不仅未减,反增产两成。这多出来的两成粮食,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她又举起旁边那把线条流畅的曲辕犁:“此物可是小道?然,一头牛拉动此犁,一日便可耕地五亩,功效是旧式直辕犁的两倍有余。省下的人力,可以用来织布,可以用来修缮房屋,甚至可以让孩子多读几年书——这难道不算是治国的一部分吗?”
台下开始响起一片窃窃私语,许多来自农家的学子眼中已现出光芒。
就在此时,一个身着锦衣的年轻学子站了起来,他是沧州本地世家陈家的嫡子陈玉衡,脸上带着一丝倨傲:“沈姑娘一番话说得倒是舌灿莲花。
然则,匠作之事,终究是奇技淫巧,非为大道。圣贤教导我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岂是让吾辈去学习这些叮当作响的机巧之物?”
“敢问陈公子,”沈清禾目光直视着他,没有丝毫退让,“若他日你为一县父母,辖内遭遇大旱,颗粒无收,你是准备捧着一本《论语》向天祈雨,还是带着百姓去河边建造筒车?”
“我……我自当体恤民情,为民请命!”陈玉衡被问得一滞。
“请命之后呢?若老天依旧不下雨,百姓嗷嗷待哺,易子而食,你又当如何?”沈清禾步步紧逼,声音愈发清越,“是坐在书斋里写一首‘哀民生之多艰’的诗赋,还是想方设法从十里之外的河川引水救急?”
陈玉衡涨红了脸,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清禾不再看他,转身面向众人,朗声道:“清禾并非有意贬低圣贤之学。圣贤之道,如同暗夜中的灯塔,为我等指明方向。但我们若要从此岸渡到彼岸,终究需要舟船,需要船桨——格物致用之学,便是助我等渡过苦海的舟与桨!”
她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图前,一把将其展开:“此乃沧州水系详图。诸位请看,青川河贯穿全州,润泽两岸,但沿岸七县之中,仍有五县常年缺水。
为何?只因河道淤塞,水渠不修,筒车无用武之地。百姓宁愿去龙王庙里烧香磕头,求那虚无缥缈的龙王爷降雨,也不愿动手去挖一锹能救命的泥土!”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花。尤其是后排的寒门学子中,有人再也按捺不住,站起来高声喊道:“沈姑娘说得对!我家乡就是如此,年年都旱,可县尊大人只知道带头修庙,却从未想过要疏通河道!”
“我家乡也是!官府年年都收治水钱,可那钱都到哪里去了?!”
“求沈姑娘为我等做主!”
群情瞬间激愤起来。
沈清禾抬起双手,轻轻下压,示意众人安静:“所以今日,清禾想与诸位共谋一事——我提议,组建‘沧州水利学会’。此会不问出身,不论文采,只论实干之才。
我们一同勘测地形,一同设计工程,一同督造筒车,将沧州的水,引到每一片需要的田地里去!凡有志于此者,会后皆可报名。”
“女子……女子也能入会吗?”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末排传来。那是一个衣裙朴素的少女,像是某个学子的姐妹,偷偷跑来旁听的。
“为何不能?”沈清禾循声望去,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我,不就是女子吗?格物之学,看的是头脑与双手,从不分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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