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新元年,十月初五,沧州府衙。
初升的日光如同金色的薄纱,透过雕花窗棂,轻柔地覆盖在崭新的从六品官服上,为那云雁补子镀上了一层流动的光辉。沈建州静静地立于铜镜前,镜中的身影既熟悉又陌生。
林雅站在他身后,一双素手仔细地为他抚平衣领上最后一丝褶皱,指尖的动作轻柔得如同拂过琴弦,眉宇间却凝着一抹化不开的忧色。
“同知虽是从六品,听着是升了,可手中的实权,反倒不如一方县令来得自在。”她的话音很低,像是一缕即将散去的烟,“周显仁是倒了,但他在这州府盘踞多年,根系早已扎进了砖石的缝隙里。这所谓的升迁,怕不是糖衣,而是枷锁,是明着抬你,暗中控你。”
沈建州伸出手,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轻轻握住。“我知道。但这一步,我们非走不可。”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青云县那方小池塘,终究太浅,容不下我们未来的大船。”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仆从压低了的禀报声:“大人,州衙迎接的轿子到了。”
沧州府衙的气派,远非青云县可比。青石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一路延伸至深邃的三进院落。
左右廊房内,六房书吏埋首于卷宗之间,算盘声与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交织成一曲无声的权力交响。沈建州刚一踏出轿门,便感到数道目光如芒在背。
门前早已候着数人,为首的是州府通判刘文正。此人年约五旬,面皮白净,下颌蓄着微须,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和煦笑容:“沈同知,恭喜高升!下官刘文正,奉知府大人之命,在此迎候多时了。”
“刘通判客气了。”沈建州拱手回礼,笑容同样无懈可击。
短短的寒暄之间,他眼角的余光已经将来人扫了一遍。廊下还站着三人,一个身形矮胖的户房主事,一个瘦骨嶙峋的刑房书吏,还有一个面孔陌生的青年幕僚。
他们都垂着头,摆出恭敬的姿态,但那刻意绷紧的肩背,却泄露了一股难以掩饰的疏离与审视。
内堂之中,知府陈延年正俯首批阅公文。此人虽已年过花甲,两鬓染霜,但精神矍铄,目光锐利。他听到脚步声,缓缓抬起头,那一眼仿佛能看透人心:“文轩来了,坐吧。”
不称官职,而称表字。这既是拉近关系的示好,也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无声地宣告了此地的主次尊卑。
“谢府尊。”沈建州依言在下首的圈椅坐下,身姿笔挺。
陈延年将一份文书从堆积如山的案卷中推了过来:“看看吧,这是你的分管职责:督粮储、水利、匠作三事。原先都是周显仁兼管着,如今交到你手上。可有什么难处?”
沈建州目光飞快地扫过纸面。督粮储是人尽皆知的肥差,但账目上窟窿遍地,定是一本烂账;水利工程大多半途而废,拨付的款项去向不明;
匠作所更是形同虚设,官营的作坊几近荒废,只剩空壳。这哪里是分权,分明是扔过来三个烫手的山芋。
他合上文书,神色平静:“下官初来乍到,许多事务尚不熟悉,还需些时日来上手。”
“这是应该的。”陈延年满意地点点头,“刘通判经验老道,会从旁协助你。另外——”他抬手指向一直侍立在堂下的那三人,“这三位是各房的精干,暂时调拨到你麾下听用。户房钱主事、刑房孙书吏,还有这位周先生,是府里的幕僚。”
果然来了。沈建州心中掠过一丝冷笑,面上却浮起谦和的微笑:“多谢府尊厚爱。”
从内堂退下,刘文正领着他前往同知专属的廨房。房间倒是宽敞,只是蛛网蒙尘,摆设陈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久无人居的霉味。
刘文正反手掩上门,那“咔哒”一声轻响后,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耳语:“沈同知,下官多句嘴。方才那三人,你要千万小心。
钱主事是前州牧周显仁的小舅子;孙书吏明面上是刑房的人,暗地里却是二皇子的门人;至于那位周幕僚……来历神秘,但手腕极为狠辣。”
沈建州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他:“刘通判为何要将这些告知下官?”
“因为下官不想这沧州府,再出一个周显仁!”刘文正的目光里透出一种罕见的诚恳与决绝,“沈同知在青云县的作为,下官略有耳闻。兴修水利以惠民,清剿匪患以安民,是真正想为百姓做事的官。可在这州府衙门里,想做实事,得先想办法活下来。”
“多谢通判指点。”
“明日便是您上任后的第一次衙议,钱、孙、周那三个人,必定会联手发难。”刘文正继续道,“他们会搬出各种‘惯例’、‘旧制’,将你的手脚捆住,让你寸步难行。您……务必要有心理准备。”
“下官明白了。”
送走刘文正,沈建州独自立在廨房的窗前。院中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已经半黄,秋风萧瑟,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簌簌落下,铺了一地寂寥。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这盘棋,从他踏入沧州府衙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不过,他并非毫无准备的棋子。
次日辰时,州衙议事厅。
六房主事、各司属官二十余人济济一堂。沈建州依位次坐在知府陈延年的左下首,眼角余光扫过,钱主事三人果然占据了前排最显眼的位置,神情倨傲。
议题转到粮储之事,户房的钱主事立刻迫不及不及待地站了出来,抢先发难:“启禀府尊、沈同知,往年秋粮入库,沧州府皆是沿用‘三七分制’——即三成粮食归入官仓,
其余七成则交由州内各大粮商代为存储。此乃周前州牧定下的章程,多年来行之有效,未曾出过差错。”
所谓的“代储”,不过是官商勾结的遮羞布。粮食名为代储,实则给了粮商们随意挪用的便利,他们趁着秋收低价“存”粮,待到次年春荒时再高价卖出,赚取巨额差价,其中大部分利润自然流进了某些人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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