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州慢条斯理地翻开面前的账册,指尖点在一行数字上:“账册上记着,去岁交由粮商代储的粮食共计七万石,今春灾情,奉命开仓放粮时,实收回六万二千石,短少了足足八千石。钱主事可知,这八千石粮食,去了何处?”
钱主事的脸色微微一变,强自镇定道:“这……粮食存储,总会有损耗……”
“八千石粮食,足够万余名百姓吃上整整半年。这损耗,未免也太大了些。”沈建州“啪”地一声合上账册,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议事厅为之一静,
“本官决定,从今年起,秋粮必须全数归入官仓。同时,兴建新式粮窖,采用石砌、桐油防潮、细网防鼠之法。所谓的代储制,即刻废除。”
“这不合旧例!”刑房的孙书吏霍然起身,声音尖利,“官仓容量有限,强行将所有粮食入库,只会导致大量粮食受潮霉变,损失更大!”
“那就扩建官仓。”沈建州目光转向工房主事,“李主事,给你半月时间,能扩建出多少仓容?”
工房主事一脸为难,支吾道:“大人,这……扩建需要银钱……”
“所需银钱,先从本官的俸禄中垫支。”沈建见淡淡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若还是不够,本官自会再想法子。”
满堂哗然。自掏腰包办公事?这在官场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奇谈。
一直沉默的周幕僚忽然笑了,声音阴柔:“沈同知为官清廉,令人钦佩。但您此举,却坏了官场的规矩。难道日后各房办事,都需要诸位大人自掏腰包不成?这让大家如何自处?”
这话语如淬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将沈建州推到了所有同僚的对立面。
沈建州却不怒反笑,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周先生误会了。本官并非要强迫诸位自掏腰包,而是要借此机会,为沧州府立下一个新的规矩——”他走到堂中,声音铿锵有力,
“从今日起,州衙之内,凡我分管之事,皆需遵循‘三不原则’:一不贪,二不拖,三不瞒。贪墨钱粮者,一查到底;拖延公务者,依律处罚;欺上瞒下者,立刻驱逐!”
他环视四周,目光在钱、孙、周三人脸上稍作停留:“诸位大人若是觉得本官的规矩过于苛刻,难以遵守,现在便可向府尊请辞。若是选择留下,那便请从今日起,按我这规矩来办事。”
议事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钱主事三人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最终在沈建州冰冷的注视下,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不情不愿地低下头:“下官……遵命。”
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烧得正旺。但沈建州心中清楚,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退堂之后,刘文正快步跟进廨房,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沈同知,你今日这一番话,可是得罪了衙门里大半的人。”
“若是不想得罪他们,便只能得罪城外的百姓。”沈建州一边沏茶,一边淡然道,“刘通判,我初来乍到,势单力薄。我需要几个信得过的人,不知各房之中,可有能用之人?”
刘文正沉吟片刻,压低声音:“户房有个副主事,名叫赵诚,寒门出身,为人正直,因此常年被钱主事打压。
刑房的捕头王猛,性如烈火,耿直不阿,不懂钻营之道。至于工房……李主事虽然圆滑,但精通实务,若能许以实利,或可争取一二。”
“好。”沈建州将这几个名字默默记下,“还有一事,我听说州府下辖有官营匠坊,我想去看看。”
“那地方……”刘文正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早些年还像个样子,如今嘛,早已荒废不堪。有本事的匠人都被私人坊主挖走了,只剩下几个老弱病残守着空炉子。”
沈建州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正合我意。”
当天下午,沈建州换上一身常服,微服来到了城西的官营匠坊。此处果然如刘文正所说,院墙坍圮,屋舍破败,高大的炉膛早已冰冷,各种工具锈迹斑斑地散落在角落。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匠人,正背靠着墙根,眯着眼晒着这深秋最后的暖阳,见有人进来,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几位老人家,请问这坊子,现在还能开工吗?”沈建州走上前,和声问道。
其中一个只有一条手臂的老匠人嗤笑一声,露出豁牙的嘴:“开工?后生,我们连饭都快吃不上了,拿什么开工?拿这把老骨头当柴烧吗?”
“若是我能让你们有饱饭吃,有工开,还能拿到比外面更高的工钱呢?”
几个老匠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纷纷坐直了身子。沈建州从怀中取出一叠图纸,正是沈清禾绘制的几种改良农具图样,他展开来递过去:“这些东西,不知老人家们能否造得出来?”
那独臂老匠疑惑地接过图纸,只看了一眼,浑浊的眼睛骤然间迸发出精光:“这……这犁头的曲度……这巧妙的省力结构!妙啊!真是鬼斧神工!后生,你从何处得来这等神妙的图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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