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李晏遣人送来了三大箱沉甸甸的书籍。
箱盖一打开,一股混合着旧纸与墨香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装的,多是前朝乃至更早的格物典籍:
《考工记注疏》、《天工开物残卷》、《水经注异本》、《禹贡舆图说》……甚至还有一本用外邦文字写就,配有精美插图的《泰西奇器图说》。
沈清禾一本本地翻看着,越看越是心惊。这些书中,不少都是世间罕见的孤本,恐怕只有皇室的藏书楼中才有收藏。李晏此举,无异于倾囊相授。
在其中一本《天工开物残卷》的书页里,她发现了一张夹着的纸条,上面是李晏那熟悉的、瘦劲的字迹:
“清禾雅鉴:
书赠知己,以资格物。
天工院之事,吾亦知之一二。先母云氏,乃渐进派‘云崖子’之女,临终托钥于我,嘱我严守其秘。
今观君之所行,颇有渐进派遗风,吾心甚慰。
三钥之事,急不得。激进派魁首公输墨已至江南,其徒昨夜夜探贵府,吾已知悉。愿与君联手,共探天工遗秘,以应未来灾变,以安天下黎民。
三日后,州学有月旦评,君可往,借此良机,扬格物之名。
晏 手书”
沈清禾握着纸条,陷入了沉思。李晏这封信,等于是向她彻底摊牌了——他不仅是渐进派的后人,手中握着“云”字玉佩这把钥匙,更明确表示了愿意与她合作共探秘密。
“他这是在逼着我们,正式站到他的船上。”沈建州看完纸条,一语道破。
“但这也是一个巨大的机会。”沈清禾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古籍的封面,“这些典籍,对我们接下来的技术研发,其价值不可估量。而且,他让我们去州学辩论,是在主动为我们造势,想帮我们在士林中争取舆论支持。”
林雅却满是担忧:“州学那种地方,是守旧派儒生的大本营,一个个迂腐固执。清禾一个女子跑去辩论,恐怕会遭到他们的群起而攻之。”
“这一关,迟早都要面对。”沈清禾的目光异常坚定,“格物之学要想真正推广开来,就必须先打破思想上的禁锢。州学的这场辩论,就是我们的第一个战场。”
“我陪你去。”沈锐沉声道。
“不,你必须留守。”沈清禾摇了摇头,“激进派随时可能再次来袭,山鹰小队必须全力护卫宅院和山寨工坊的安全。”
三日后,沈清禾乘坐一辆朴素的马车,前往州府。她身边只带了一名车夫和两名护卫——都是由山鹰小队的精锐队员乔装改扮的。
州学坐落在州府城的南面,白墙灰瓦,古柏森森,充满了庄严肃穆的气氛。今日恰逢一月一度的“月旦评”,学子们汇聚一堂,纵论时政。
当沈清禾一袭素衣,未施粉黛,步入讲堂时,满堂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其中有好奇,有不屑,更多的则是鄙夷。
主持今日月旦评的,是州学的学正,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儒。他见到沈清禾,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女子踏足州学,本已大违礼制。如今竟还要登台讲学,成何体统?”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
沈清禾却面色不改,对着老学正深深一揖:“学正大人,昔有班昭续写《汉书》,蔡文姬入朝辨琴理,皆是青史留名的佳话。
学问之道,从不分男女,只看有无真知灼见。今日清禾前来,并非妄想讲学,而是想向诸位请教一个问题——格物之术,于国计民生,究竟是何用处?”
“奇技淫巧,登不上大雅之堂,何足论哉!”一个身着青衫的学子立刻站了起来,神态倨傲,“圣人云:‘君子不器’。我辈读书人,当务之急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岂可沉迷于匠作之流?”
沈清禾微微一笑:“敢问这位兄台,您身上所穿的衣衫,从何而来?”
“自然是织妇所织。”
“织妇用何物织布?”
“织机。”
“那织机又由何人所造?”
“匠人。”
“那么匠人制造织机,是否需要懂得力学、几何、材料之学?”沈清禾步步紧逼,声音清亮,“若织机老旧,一日只能织布一尺;若改良织机,一日可织布一丈。这多出来的九尺布,可以多温暖几个人?这,难道不是民生吗?”
那学子顿时语塞。
另一位中年儒生站了起来:“纵然有些许用处,也终究是末节小道。治国理政,当以仁义为本,礼乐为纲。”
“仁义,能让饥肠辘辘的灾民填饱肚子吗?”沈清禾的目光直视着他,“去年北境大雪,饿殍千里。若那时能有高产的粮种,有御寒的农法,或许可以多活数万人。这数万人的性命,是仁义,还是您口中的‘末道’?”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学生只知实事求是。”沈清禾转而面向众人,朗声道,“清禾生于青云县,亲眼见过大旱之时,百姓掘草根、食观音土,甚至易子而食的惨状。
后来,我们造出筒车,引来暗河之水,如今,县城东郊的秧苗已是一片青青。敢问诸位,是空谈仁义救的人多,还是那几架筒车救的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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