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日头已经毒辣起来,晒得城东河畔的土地龟裂如网。河水也懒洋洋地收缩了身子,露出大片干涸的河滩。在这片沉闷的枯黄中,一阵阵“叮叮当当”的锻铁声与“吱呀吱呀”的锯木声,显得格外有生气。
鲁九带着五个铁匠学徒,汗水浸透了他们的短褂,裸露的臂膀在火光下闪着油亮的光。不远处,赵木匠领着三个徒弟,刨花翻飞,木屑飘香。他们都围着一个巨大的木制骨架忙碌,而指挥这一切的,竟是沈家那位纤弱的小姐,沈清禾。
她要造的筒车,比寻常水车放大了十倍不止,直径足有两丈,光是看着就让人心头发颤。骨架用的是最结实的硬木,叶片要细致地打磨拼接以求防水,而那根贯穿始终的传动轴,更是重中之重。
“轴心一定要垂直于地面,偏不得分毫。”沈清禾手持一个造型奇特的木制量角器,仔细地校正着角度,声音清脆而坚定,“只要偏了半指宽,转起来就会失衡,用不了几天就得散架。”
赵木匠凑过来看那量角器,满眼都是惊奇和敬畏,他抚着自己的胡须,喃喃道:“姑娘这宝贝,比咱们祖师爷鲁班传下的规和尺还要精妙!”
“一个自己琢磨的小玩意儿罢了。”沈清禾淡淡一笑,没再多言。她心里清楚,这不过是空间里那些现代测量工具最粗糙的仿制品。
她不只是动嘴,更是亲自动手,挽起袖子,露出皓白的一段手腕,教工匠们如何用复杂的榫卯结构将骨架咬合得更紧密。又指导他们将熬化的鱼胶混合细砂,一层层涂抹在迎水的叶片上,形成坚韧的防水层。铁匠铺的炉火烧得正旺,鲁九带着人,按照沈清禾画的图纸,反复捶打着几个铁环与一堆磨圆的木珠。这看似简陋的组合,却是这个时代极为罕见的“滚动摩擦”轴承,能让巨大的筒车转动起来省力数倍。
河边的动静越来越大,引来的闲人也越来越多。他们聚在远处,伸长了脖子,对着那巨大的木怪兽指指点点。
“这么个大家伙,真能自己把水车上来?”
“谁知道沈家小姐在折腾什么名堂……”
“我可听说了,这事儿县太爷都点头了,还拨了银子下来!”
人群里,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书生,默默地注视了许久,眼神在图纸、筒车和沈清禾身上来回移动,最后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第三天,筒车的骨架终于在河滩上巍然立起。就在沈清禾指挥着众人安装叶片时,上游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几个衙役骂骂咧咧地冲了过来。
“奉周主事的命令,巡查河道!”为首的衙役三角眼一横,满脸不善,指着筒车喝道,“这是什么东西?竟敢阻塞水流,妨碍行船!限你们今天之内必须拆掉!”
赵木匠一听就急了,连忙上前分辩:“官爷,官爷,这可是王大人亲口准许建造的……”
“王大人?”那衙役发出一声冷笑,下巴抬得老高,“王大人管的是县衙,这河道归我们工房管!周主事有令:没有工房的批文,谁也不能在河道上擅自兴建土木!”
周贵的报复,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沈清禾停下手里的活,用布巾不紧不慢地擦了擦手上的木屑和胶渍。她走到衙役面前,神色平静:“这位官爷,筒车建在河滩的浅水区,占的本就是淤积之地,丝毫不会影响主河道的行洪。况且,春旱的苗头已经很明显了,这架筒车一旦转起来,能救活岸边上百亩的秧苗。是功是过,我想田里的庄稼和地里的百姓,自有评判。”
“百姓?”衙役嗤笑一声,轻蔑地上下打量她,“一个黄毛丫头片子,你懂什么!给我拆!”
他身后几个衙役立刻就要动手,赵木匠和鲁九他们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斧头和锤子。沈清禾抬手,一个沉稳的眼神制止了他们。她从怀中取出一卷仔细卷好的皮纸,在衙役面前缓缓展开:“这是我绘制的此段河道地形勘测图。”
那图纸上,线条精细,标注着河道的宽度、各处的水深,甚至还有不同位置的流速估算。衙役的叫嚣声顿时卡在了喉咙里,他愣愣地看着图纸,一个字也看不懂,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严谨与专业。
“图上标得清楚,此段河道主航道宽五丈有余,我的筒车占地不足一丈,且建在水流最缓的北侧淤积区。官爷,您这‘阻塞水流’的罪名,是从何说起?”沈清禾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步步紧逼,“若是周主事对我的勘测结果有疑议,大可请工房的师爷亲自来现场测算。但若因此耽误了春耕,误了农时,今年夏天的粮荒……这个责任,不知道周主事他,担不担得起?”
“这……”衙役被问得哑口无言,额上渗出了冷汗。围观的百姓们却炸开了锅,鼓噪起来:
“说得对!我们可都等着这水救命呢!”
“官府不想法子救灾,还不让我们老百姓自救了?”
“沈姑娘造这水车是为了咱们好!不能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