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正院,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更明显了。
周氏依旧穿着素净,但换了身泛着柔和光泽的杭绸衫子,行动间少了几分以往的板滞,多了些流畅的雅致。
她脸上未施脂粉,只简单挽发,只用一支简单的点翠蜻蜓簪固定,那蜻蜓的翅膀薄如蝉翼,在她行动间微微颤动,竟带出了几分难得的生动……
气色也似乎好了不少?眉间那道因常年微蹙而形成的浅痕,今日也舒展开来,让她整张脸都显得明亮了几分。
见他进来,她起身相迎,动作依旧规矩,却没了那种硬邦邦距离感。她浅浅一笑,声音平和:“侯爷回来了,鳜鱼刚出锅,正等着您呢。”
没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没有隐含怨怼的沉默,就这么一句平常的话,却让萧弘毅觉得……莫名舒坦。
饭桌上,周氏不再恪守食不言的死规矩。
她替萧弘毅布菜时,很自然地提起:母亲今早还念叨,说西郊庄子上的蜜桃快熟了,让人过几日去摘些头茬的来尝鲜。
见萧弘毅似乎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她微微垂下眼,解释道:方才去请安时,正遇上小厨房送新制的槐花糕过去,母亲赏了我一块,倒是清甜不腻。
是么,萧弘毅顺着她的话,母亲近来胃口似乎好了不少。
是啊,周氏眉眼稍稍舒展,连带着我们也能跟着沾光,尝些时令新鲜。前儿庄子上还送来了新捞的河虾,我让厨房用碧螺春茶香炒了,明日给侯爷尝尝可好?
她说话时,很自然地用公筷为萧弘毅夹了一筷清蒸鳜鱼最嫩的鱼腹肉,动作流畅而不刻意。萧弘毅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鱼肉洁白,上面干干净净,没有半点他厌恶的姜丝。
这个细微的发现让他心头一动。柳姨娘伺候他用膳时,都未必能次次记得这么清楚。
这个念头冒出来,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乱。
“你有心了。他别别扭扭的蹦出了几个字。
这顿饭竟吃得异常融洽。萧弘毅发现自己竟也放松下来,偶尔还会接上一两句。
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周氏在说,他却没觉得烦。
饭后,周氏亲自奉上茶,却不是他惯喝的云雾,而是一种带着淡淡果香的清茶。
“这是母亲庄子上自己焙的野茶,说是解腻最好,侯爷尝尝?”她将茶盏轻轻推到他手边,动作自然,眼神平和。
萧弘毅端起喝了一口,清冽甘醇,确实不错。
他放下茶盏,看着周氏,忽然觉得这个同床共枕十几年的发妻,今天有些……陌生,又有点说不上来的顺眼。
他鬼使神差地问:“你近日……似乎清减了些,可是府里事务太劳神?”
周氏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松开,面上依旧从容:“谢侯爷关心,还好。母亲体恤,教了我许多简便的法子,倒比从前省心些。”
她没有趁机诉苦或表功,只是平平淡淡一句带过。
萧弘毅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忽然想起多年前刚成婚时,她似乎也是这样,安静,秀气,带着点书香门第的婉约。
是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只剩下相敬如“冰”的规矩和隔阂了呢?
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提起了那件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疙瘩:
“这些年……柳氏行事不妥,让你受委屈了。”
他以为会看到周氏隐忍的泪光,或是终于等到他主持公道的激动。
谁知周氏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侯爷言重了。柳妹妹还年轻,行事不妥也是有的……但是也是一心为了母亲,为了侯府。”
萧弘毅愣住了。他准备好的安抚说辞,一下子全堵在了喉咙里。
她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怨怼,反而带着一种……他从未在她这里听到过的理解?
周氏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羽毛拂过:
“妾身知道,侯爷夹在中间也难。柳妹妹性子活泼,又得侯爷心意,偶尔行事跳脱些,也是有的。”
“只要她心里是装着侯爷,装着这个家,妾身……没什么委屈的。”
她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点疲惫,却异常柔和:“说到底,后宅和睦,侯爷在前朝才能安心。妾身是正妻,理应有这个容人之量。”
萧弘毅彻底怔住了。
他预想中的指责、哭诉、要求严惩,一样都没有出现。
反而是一种他从未在周氏身上感受到的“善解人意”,一种带着理智的包容。
这比任何哭闹都更让他心惊,也……更让他心里头不是滋味。
他在正院坐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前院管事来回话,才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向送他出来的周氏。夜色初降,廊下的灯笼在她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你……”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周氏却像是明白他的未尽之语,柔声道:“侯爷快去吧,莫让柳妹妹等久了。她今日……怕是也吓着了,侯爷去宽慰几句也是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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