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的蝉尤其烦躁。
平常又不寻常的一个夏日,中考分数出来了。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柳夏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高中,只不过没有免学费的名额。
只有全县前20名才有免学杂费的奖励,而她总分排名21,跟20名只差一分。
这个消息一出来,山沟村的人都等着看柳夏的笑话。
就算考进重点高中,就算进了重点班,又能如何?
这一个学期的学杂费加伙食费,至少要四千,一年就是小一万。
就按柳文光家地里刨食的情况,还有个小的要养,怎么可能供柳夏。
他们家以往的主力王二娘,这一年多几乎都在怀孕带娃,而柳文光还瘸着脚,半年前王二娘去镇上医院生孩子,也花了不少钱。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柳夏这次要继续读书,悬了。
“二娘,就让柳夏别读了,这学费别说咱家,就是整个山沟村,也没有几个能轻松拿出来的。
而且还是女娃,哪有女娃读高中的。
她现在也快十五了,在家里跟着我下地也成,出去打工也成,就算我们不用她养,她总归得养自己吧。
这个家总不能靠我一个瘸脚的养着吧,我有心也无力啊。”
柳文光拿着烟竿,敲了敲鞋底。
以前他并不抽烟,这半年来,里里外外几乎都是他一个人,累得慌。
但好的烟丝是抽不起的,只能抽些劣质的,味道冲,但能提神。
如今的柳文光跟柳父越发的像,连脸上的褶子位置都一样。
王二娘抱着孩子,垂着头,这个本该像雄鹰般的女子,经过生孩子的这一遭,整个人气势都低了不少。
她不敢跟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地跟柳文光说话,她是个妈妈,她的孩子半岁多了还不会坐,她可以没有丈夫,但是孩子需要爸爸。
况且,生孩子后,她的身体断崖式地衰弱,有时候打个喷嚏都会漏尿,更别说肚子里满圈的妊娠纹。
她并不是一个看重外貌的人,但是如今洗澡的时候从没开过灯,都是摸黑洗的。
柳文光不愿意碰她,她也不愿意看自己的身子。
孩子的出生,不仅是从娘胎里掉下的一块肉,还将母亲的精气神都掉了。
王二娘不再是这个家唯一的顶梁柱,不再有支配金钱的自由,虽然金钱并不多。
但这表明这个家权力的转移,转移到柳文光身上。
所以,之前一直没有存在感的柳文光,开始跟村里的其他男子那样抽烟、大声说话,甚至摔碗。
男人好像天生就是一家之主。
即使他瘸着脚,即使他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养家糊口,即使他不尊重妻子……
而女人想要得到说话权,要付出比男人多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努力,得到实际上的成果,才能腰杆子挺直。
即使因为生孩子,暂时的衰落,她手中的话语权就会丧失。
因为她的话语权只是暂时的,只是能力堆砌的,而不是像男人那样与生俱来的。
此刻的王二娘,没有一句话拒绝,而是采取了迂回的话术,“要不让柳夏接着读初三,再让她参加一次中考?
才初二就能考得那么好的成绩,再学一年肯定能进全县前二十的,到时候免学杂费还有奖学金,就不会给家里添麻烦了。”
“你也知道她是添麻烦啊,你以为初中不花钱?带去学校吃的粮食,还有学费书费,哪一样不是我从地里刨的?你倒好,带个孩子,啥都不用干了,就知道花钱,花钱。”
王二娘很想反驳,家里的活,不都是她干的?喂猪养鸡种菜做饭,不都是她背着孩子干的。
农忙的时候不也下地?
但她没这么直白地跟柳文光摊开来讲,这么讲下去最后就只能以吵架结束。
一吵架,孩子就会哭闹。
那根在孕期连接在母女之间的生命线,出生的时候被剪掉了,但却变成一根无形的线,牵着母女。
牵制着王二娘,无法放纵,无法自由,甚至无法得到尊严。
柳夏知道大厅里两人说得一切,柳文光本就没想避着她,甚至就是要说给她听的。
捏着通知书的柳夏,眼里无光,好像坐在井底的青蛙,已经爬到井的边沿,看见更广阔的天空,却被一块石头砸中,跌回井底。
如今看来,连接着读初三的希望也没了。
当初她就知道,得尽快读完,否则每增加一年,就会增加不确定性。
柳文光将凳子踢了一下,站了起来,看见门边上的柳夏,说了一句,“我们家是没有钱再供你了。”
王二娘怀里的柳冬被响声吓得哭了起来,王二娘垂头轻拍着,安抚着,没敢抬头看柳夏。
“妈,我明天去城里打工,跟村里的人一起去。
如果能赚到学费的钱,我就拿着通知书去报到,如果赚不到就留在城里继续打工,赚钱养你和妹妹。”
柳夏长得已经比王二娘还高了,已经是个大人模样。
“小夏,如果钱不够,你就把存折的钱取出来,去交学费。”王二娘掏出那本存折,是原先给柳夏的,出院后,柳夏又给回她了,这是她所有的私房钱,甚至是救命的钱了。
跟柳文光相处那么久,她很清楚这男人的劣根性,但凡遇到祸事,必是各自飞的,甚至还会踩她一脚,做他的垫脚石。
这也许是夫妻真实的样子,只是没有遇到大难的时候,没有激发人性丑陋的引子。
“妈,这钱你留着,柳冬你还是带着去县城医院看看。”柳夏没有接,读书固然重要,但是柳冬的命更重要。
就算她这个没有养育孩子经验的人,也看得出柳冬跟其他小孩不一样。
村子里的人都说柳冬是个傻子,除了尖锐的声音会引得她哭,其他时候都是不哭不闹,完全没有表情。
这不是一个正常孩子该有的。
这也是王二娘一直忧心的事,真怕这孩子查出有什么问题,到时候哪有钱治。
这也是她一直没有带着去医院检查的原因,好像没有确诊,就还是个正常的孩子。
王二娘看着柳夏塞回的存折,叹了口气,没再坚持。
隔日,柳夏带着通知书、书包,还有几件换洗的衣服,踏上南下的火车。
喜欢论一朵黑莲花的自我修养请大家收藏:(www.071662.com)论一朵黑莲花的自我修养小米免费小说网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