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卷斋的灯火在风雨中摇曳,映着桌面上那行阴毒的字迹——“城西,慈安堂,子时三刻,清点‘旧账’”。字字如淬毒的针,扎在三人心头。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
“子时三刻……”江白鹭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冰冷中裹着焦灼。她指节用力压着桌沿,牵动内伤,肩头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只剩不到三个时辰!慈安堂全是老弱妇孺,跑都跑不快!”她猛地抬眼,目光如刀锋刮过陆砚舟和苏玄青,“苏老,您坐镇,我带‘醋弩’的人立刻过去布控!”
“布控?”苏玄青枯瘦的手指敲了敲桌上那张蚀文纸人的残骸,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浑浊的眼底沉淀着更深的忧患,“那‘甲等’的耗子能把信送到这里,灵捕司的网,怕是早就被咬穿了窟窿!你带人去,是守株待兔,还是送货上门?”他缓缓摇头,“况且,你身上的伤,顶得住那鬼东西再给你一下?”
江白鹭呼吸一窒,抿紧了唇。苏玄青的话像冰水,浇熄了她强行提起的那股锐气。她明白,这并非怯战,而是残酷的现实。昨夜流觞水阁的短暂交锋,已在她肩头留下了深刻的“印记”。此刻强行运转灵韵,经脉深处便传来针扎似的刺痛。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不甘心,声音里第一次泄露出无力感,目光投向陆砚舟,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探寻。
陆砚舟感到那目光的重量,心脏被攥紧。慈安堂那些懵懂孩童和垂暮老人的脸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下意识地看向工作台。青石砚安静地踞在墨渍斑驳的案上,砚池里墨液幽深,方才苏玄青演示“泼墨凝形”时,那墨玉方牌坚不可摧的质感仿佛还残留指尖。力量……守护的力量!他猛地攥紧了拳。
“去,一定要去!”陆砚舟抬起头,眼神灼灼,“但不能是添油战术,更不能让江校尉再孤身犯险。”他深吸一口气,转向苏玄青,“师父,‘泼墨凝形’,‘墨守’之基……我今晚必须掌握!至少……至少能挡住那纸妖一击,护住身后的人!”
苏玄青定定地看着他,昏黄的烛光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跳跃。半晌,他干瘪的嘴角竟扯出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三个时辰,就想挡住甲等的蚀文妖术?”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嘲讽还是陈述,“痴人说梦。”
陆砚舟的心沉了下去。
“不过……”苏玄青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桌角那本摊开的古籍残页上,“心若止水,韵方如丝……这八字,你念得顺口,可知其重千钧?”他踱步到陆砚舟面前,枯瘦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胸口,“你的‘灵犀之眼’,是把双刃剑。看得太‘清’,反而被万千灵韵流转迷了眼,乱了心!心乱如沸水,如何抽得出那定鼎八荒的‘悬针’?又如何穿引得了那织就天罗的‘游丝’?”
他猛地一拂袖,指向被风雨拍打的窗户:“外面是滔天巨浪!但守墨人,要先在自己的方寸灵台,筑起不波之海!慌?急?怕?把这些东西,给我按死在心底!”
“现在!”苏玄青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闭斋!点灯!给我修‘静’功!江家丫头,你也别闲着,调息养伤!真到了子时,你这把刀要是拔不出来,才是真害了那些老小!”
“静功?”陆砚舟愕然。强敌环伺,时不我待,竟要…静坐?
“不错!静功!临阵磨枪,磨的不是你那点蛮力,是心镜!”苏玄青浑浊的眼珠里射出精光,“把你的‘灵犀之眼’,给我收回来!收回到这方寸之地!看看你日日摩挲的砚,你时时铺展的纸,你朝夕相对的墨!把它们…‘看’到骨子里去!”
斋门紧闭,风雨声被厚重门板隔绝大半,只余下沉闷的呜咽。烛光被刻意调暗,只堪堪照亮工作台一隅,将三人的影子长长投在墙壁上,随着烛火微微摇曳。
江白鹭盘膝坐在角落一张旧蒲团上,雁翎刀横放膝头。她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努力引导着体内滞涩的灵韵,试图抚平那灼痛的经脉。只是紧抿的唇线,透露出她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陆砚舟立于案前,看着苏玄青将几样最寻常的物件推到他面前:那方古朴的青石砚,一叠略显粗糙的素白生宣,还有一小碟新研磨开的朱砂墨。
“开始。”苏玄青的声音低沉,如同古寺梵钟,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
陆砚舟深吸一口气,摒弃脑中纷乱的杂念——慈安堂的安危、无字楼的阴毒、自身力量的渺小——他强迫自己,将全部的感知凝聚于指尖。
第一步,擦砚。
他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覆上青石砚冰凉的砚身。触手微凉,带着暴雨夜特有的湿气。他缓缓擦拭,动作轻柔而专注。灵犀之眼悄然内敛,不再试图穿透砚石去窥探内里浩瀚的灵韵本源,而是仅仅停留在指尖的触感上。
布纹摩擦着砚石粗粝的肌理。奇妙的感觉浮现:指尖之下,那凉意并非恒定。随着擦拭的轨迹,某些区域的石质似乎更“紧”,触感更“实”,传递的凉意也更凝聚;而另一些地方则略显“松”,凉意似乎也更“散”一些。这细微的差异,如同砚石本身在呼吸,在回应他掌心的温度与动作的节奏。他恍然想起苏玄青那句“晴暖雨凉”,此刻这砚,便是在吞吐着窗外暴雨带来的天地水汽之灵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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