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的水晶光桥无声地延伸,终结于一片绝对的黑暗。陆砚舟背着江白鹭,踏下最后一步桥面,脚下传来坚实的触感——不再是琉璃,而是某种冰冷、致密、饱经沧桑的岩石。
桥尾的白金微光,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仅仅照亮了他们立足的方寸之地,再往前,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墨。
唯有怀中青石砚上,那株三色墨玉兰兀自散发着温润而坚韧的光华,成为这片死寂黑暗里唯一的光源。纯白、金纹、血玉三瓣相依,照亮陆砚舟汗湿的鬓角和江白鹭苍白如纸的侧脸。
她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滚烫依旧,但比起光桥上那撕心裂肺的灼痛,此刻更像是一种生命尚存的证明,沉重地压在他肩上。
黑暗并非虚无。它粘稠、厚重,带着笔冢深处特有的阴寒与陈旧纸张、腐朽墨锭混合的气息,无声地压迫着感官。陆砚舟的灵犀之眼在剧痛和灵韵枯竭后,视野模糊不清,只能勉强捕捉到前方巨大轮廓投下的、更加深邃的阴影。
他喘息着,将江白鹭轻轻放下,让她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左肩的焦伤和右臂经络残留的灼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痛楚。他取出点星笔,笔尖星芒彻底熄灭,笔杆布满裂痕,如同他此刻的状态,触手冰凉。
“醒醒,江校尉,”他声音嘶哑,用尚能活动的右手,沾了点青石砚边缘凝结的冰冷露水,轻轻拍打她的脸颊,“到站了…前面没路了,得你这位‘卫道者’拿主意了。”
冰凉的刺激让江白鹭长睫剧烈颤动了几下,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终于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那双往日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浓重的灰翳,茫然地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陆砚舟狼狈不堪的脸,以及他身后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陆…砚舟?”她的声音虚弱得如同气音,带着灼伤后的嘶哑,“…这是哪?桥…碎了?”
“没碎,托你的福,结实得很。”陆砚舟扯出一个疲惫的笑,指了指身后光桥的方向,尽管那里已完全被黑暗吞没,“我们走出来了。前面,”他抬手指向前方那巨大到令人窒息的阴影,“好像有扇门。”
江白鹭顺着他的手指,努力凝聚视线。在墨玉兰微光的边缘,那巨大的阴影轮廓终于清晰起来——一扇顶天立地的青铜巨门,门扉紧闭,表面布满了极其粗犷、原始的纹路,如同被巨力捶打出的天然沟壑,又像是某种巨大生物鳞片的拓印。岁月在上面留下了厚重的铜绿和暗沉的锈迹,散发出亘古、苍凉、坚不可摧的沉重气息。
一股无形的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从那扇门上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头。仅仅是凝视,就让人感到呼吸凝滞,灵魂颤栗。这绝非人力所能铸造。
陆砚舟搀扶着江白鹭,两人互相倚靠着,如同风暴中相互支撑的芦苇,一步步挪近这扇巨门。墨玉兰的光芒终于勉强照亮了门扉的下半部分。
门环。
不是寻常的兽首衔环,而是两只形态狰狞古朴的巨兽——赑屃。形似巨龟,头颅却更似龙首,带着一种背负苍生的沉重感。
它们并非蹲伏,而是整个雄健的身躯如同浮雕般嵌入门中,粗壮的脖颈奋力昂起,口中死死衔着一块同样巨大的、布满裂纹的黑色石碑。
石碑沉重无比,压得两只赑屃头颅低垂,仿佛随时会被这重负压垮颈骨。那石碑的材质非金非石,漆黑如墨,表面光滑,却透着一股吸摄心神的诡异光泽。
“赑屃负碑…”陆砚舟喃喃道,灵犀之眼艰难运转,试图穿透那石碑的黑暗,“这碑…有字!”
果然,在那漆黑如墨的石碑中央,以极其古老、苍劲的笔法,深深镌刻着两个暗金色的大字:
> 契
> 血
字迹仿佛由凝固的熔金浇铸而成,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金芒,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与青铜巨门的威压下,透出一种冰冷而神圣的审判意味。
“以清正魂血为契…”江白鹭低声念出,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了然,“这就是…叩门的代价?”她右臂的烙印处传来一阵熟悉的、针扎般的刺痛,仿佛与那“血”字产生了共鸣。
陆砚舟的心沉了下去。“清正魂血…”他咀嚼着这四个字,目光扫过江白鹭苍白如金纸的脸,又落在自己焦黑的左肩和布满裂痕的青石砚上。
清正?历经怨念侵蚀、烙印灼魂、血墨同调,他们两人的血,还剩下几分“清正”?这“契”字,又代表着何种束缚?
“呵…”江白鹭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近乎自嘲的冷笑。她倚着冰冷的青铜门扉,挣扎着试图站直身体,右手却本能地摸向腰间的“斩秋”。刀柄冰冷,却给她带来一丝支撑的力量。她的眼神在墨玉兰的光晕下,重新凝聚起属于灵捕校尉的决绝。
“代价…从来都是代价…”她喘息着,目光死死锁住那“血”字,“清正魂血…我的血里,有这烙印的孽,也有我江家世代卫道的魂…够不够清正,够不够分量…”她的左手猛地抬起,五指成爪,竟毫不犹豫地、带着一股惨烈的气势,狠狠朝着自己心口的位置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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