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接工作正式开始的第二周,梅雨季节最潮湿闷热的时候到来了。花店里的除湿机日夜不停地运转,但空气里依然能拧出水来。鲜花凋谢的速度比平时快,小苏不得不更频繁地检查花材状况,她的眉头总是微微皱着,像是在计算无形的损失。
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整理文件。客户档案、供应商合同、活动记录、财务报表……这些纸张堆满了工作台,像一座座小山,每一座都记录着“春日”走过的路。翻看它们时,我能清晰地看到“春日”如何从一个街头梦想,一步步成长为现在这个需要各种合同和报表来维持的实体。
老李和我的交流越来越少。有事情需要沟通时,他通常会让陈倩转达,或者通过工作群发消息。我们之间出现了一种默契的回避——不在同一时间出现在柜台,不一起吃饭,不单独谈话。
这种变化逃不过张和的眼睛。她变得更加安静,工作间隙常常看着窗外发呆,手里的笔无意识地在纸上划着。有一次我走过她身边,瞥见她本子上写着一行字:“有些东西碎了,就拼不回去了。”
那天下午,发生了一件小事,却让裂缝更深了。
一个年轻的妈妈带着孩子来店里,孩子大约四五岁,对什么都好奇,踮着脚想看工作台上的鲜花。妈妈在选花时,孩子伸手碰了碰一束绣球,几片花瓣掉了下来。
小苏立刻走过去:“小朋友,不能碰哦,花会疼的。”
孩子的妈妈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他没弄坏吧?这束花我们买了。”
小苏检查了一下:“花瓣掉了些,但不影响整体。没关系,小孩子都好奇。”
这本是日常中常见的小插曲。但老李刚好从音乐室过来,看到了这一幕。等客人离开后,他对小苏说:“以后这种情况,应该适当收取损耗费。不是钱的问题,是要让客人知道要爱护花材。”
小苏点头:“明白了,李总。”
我在旁边听着,心里一阵不适。“老李,”我忍不住开口,“只是几片花瓣,没必要这样。”
老李转过身:“楚哥,这不是几片花瓣的问题。如果我们不树立规矩,以后损耗会越来越大。经营需要规则。”
“但‘春日’从来不是靠规则做起来的,”我说,“是靠温度和理解。”
“温度和理解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老李的声音里有种压抑的烦躁,“楚哥,我知道你要走了,你可以继续活在你的理想世界里。但我要留下来,要面对现实。现实就是,每一片花瓣都有成本,每一次损耗都影响利润。”
他的话像针一样刺进我心里。我看着他,一起畅谈梦想的朋友,现在站在我面前,说着“成本”和“利润”,而我想说的是“温度”和“理解”。
我们之间的鸿沟,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你说得对,”我最终说,“你要留下来面对现实。所以按你的方式做吧。”
我转身回到工作台,继续整理那些文件。手指翻动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清晰。张和看看我,又看看老李,低下头继续包装花束。
那天晚上,我加班整理音乐室的资料。那里有我们这些年积累的乐谱、录音、活动照片。翻到一本相册,里面全是音乐沙龙的记录——不同的人,不同的夜晚,相同的温暖。
有一张照片是肖薛晨第一次来苏州时拍的。他坐在音乐室中央,抱着吉他,眼睛看着镜头,有些害羞,但很真诚。照片背面有他写的字:“谢谢你们让我知道,音乐可以连接不同的人。”
看着这些,我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悲伤。我们曾经那么相信音乐的力量,相信真诚的力量。可现在,“春日”正在变成一个计算成本和利润的地方。
婓来找我时,已经晚上九点了。她轻轻推开门,看到我坐在一堆资料中间,眼睛红红的。
“还没弄完?”她轻声问。
“快了。”我说,声音有些哑。
她走过来,看到我手里的照片。“想小晨了?”
“想所有人,”我说,“想刚开始的时候,想大理的时候,想那些相信美好的日子。”
婓在我身边坐下,握住我的手:“那些日子不会消失。它们在你心里,在我心里,在每一个来过‘春日’的人心里。”
“但‘春日’本身正在改变,”我说,“老李说的没错,他要面对现实。可那个现实,是我无法接受的现实。”
“所以你要离开,”婓说,“这是你的选择。但楚哥,不要带着怨恨离开。老李有他的难处,他结婚,要负责一个家庭。你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路。”
我知道她说得对,但心里还是难受。那种感觉,像是看着自己精心培育的花园,被改造成了停车场。即使改造者有充分的理由,即使停车场也是人们需要的,但那种失去的痛,是真实的。
第二天,我和张和一起去仓库盘点库存。仓库在花店后面的小巷里,不大,堆满了各种花材、包装纸、工具。我们一项项清点,张和记录,我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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