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二夜,巡抚衙门。
李乾德独自坐在书房,面前摊着三本账册:一本是朝廷下发的赈灾银两记录,一本是实际发放记录,还有一本……是他私藏的“真实账目”。
烛火摇曳,映着他苍老的脸。他今年六十八了,为官四十载,从知县做到巡抚,自问不算贪官——至少,没有主动伸手要过钱。
但有些钱,你不拿,就办不成事。
比如去年左良玉叛乱时,武昌卫所兵不肯出战,他私下许诺,每打一仗,发双饷。这笔钱,朝廷不会认,只能从赈灾银里挪。
比如水淹之后,要疏通河道、修建堤坝,那些工头、胥吏,层层都要打点。你不给,他们就磨洋工,或者偷工减料。
再比如……万元吉那些士绅。他们控制着湖广的粮市、盐市,想买平价粮赈灾,就得给他们好处——减免税赋、批给盐引、甚至默许他们兼并灾民的土地。
“老夫……也是不得已啊。”李乾德喃喃自语。
门被轻轻敲响。管家进来,低声道:“老爷,万老爷派人送信来。”
信很短:“账目可妥?”
李乾德苦笑。万元吉这是逼他表态——要么彻底倒向士绅集团,把账目做死,让皇帝查无可查;要么……就是下一个被“病逝”的杨嗣昌。
他提笔,想回信,手却抖得写不成字。
“老爷,”管家眼圈红了,“要不……咱们辞官吧?回老家种地去……”
“回不去了。”李乾德摇头,“上了这条船,就只能走到黑。你去告诉万府的人:账目……已经处理干净了。”
管家退下后,李乾德从怀中取出一枚私印,在“真实账目”的封面按下。然后,他将账本拿到烛火上。
火焰吞噬纸张,映在他浑浊的眼中。那些亏空,那些挪用,那些不得已的交易,都将随着这本账化为灰烬。
但他知道,有些债,烧不掉。
七月二十五,武昌街头。
李明微服走在人群中,身边只跟着秦婉如和四个扮作仆从的女卫。这是他南巡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私访”——没有仪仗,没有官员陪同,甚至没有提前清道。
街市比想象中热闹。酒旗招展,商贩叫卖,孩童嬉戏,仿佛几个月前的那场大水从未发生。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异常——很多店铺门可罗雀,摊贩卖的多是粗劣货物,行人面色大多憔悴。
“一碗茶。”李明在一处茶摊坐下。
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老汉,佝偻着背,动作迟缓。茶是劣茶,水也不够沸。
“老伯,”李明接过茶碗,“生意怎么样?”
“能怎么样?”老汉叹气,“去年闹兵灾,今年发大水,有点钱的都跑了。剩下我们这些没本事的,混口饭吃罢了。”
“朝廷不是发了赈灾银吗?”
老汉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客官是外地人吧?跟你说实话——那赈灾银,到我们手里,十成剩不了一成。县令老爷要留三成,县丞、主簿各留一成,衙役、胥吏再分分……最后到我们这儿,一人能领几十个铜钱,顶什么用?”
秦婉如忍不住问:“那你们不告状?”
“告状?”老汉苦笑,“往哪告?湖广的官,从上到下都是一条裤子。前些日子有个后生不服,去巡抚衙门告状,你猜怎么着?三天后,尸体在江边漂着了,说是失足落水。”
李明沉默。茶很苦,但比不过心里的苦。
正说着,街那头忽然传来喧哗。一群人围在那里,中间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在激昂陈词:
“……陛下南巡,名为巡视,实为搜刮!一路走来,抄了多少官员的家?罚了多少士绅的银?这些钱,说是充公,谁知道进了谁的腰包?如今又要清丈田亩,要摊丁入亩,这是要把我们湖广百姓的血吸干啊!”
周围百姓议论纷纷,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秦婉如握紧短棍,却被李明按住。
“让他说。”李明轻声道,“朕要听听,他们到底是怎么编排朕的。”
书生继续道:“更可恨的是,陛下重用女子,让女子当兵,这是要败坏纲常、颠覆伦常啊!长此以往,父不父,子不子,夫不夫,妻不妻,我大明还有何礼义廉耻可言?!”
这话激起了一些人的共鸣。几个老者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秦婉如气得脸色发白,但李明依然平静。
“走吧。”他起身,放下茶钱。
走出不远,他忽然问秦婉如:“你觉得那书生说得对吗?”
“当然不对!”秦婉如急道,“陛下推行新政,是为了百姓……”
“但他说的那些,确实是很多人的想法。”李明打断,“女子从军,触动的是千年礼教;清丈田亩,触动的是士绅利益;摊丁入亩,触动的是所有有田产的人。婉如,改革从来不只是对错问题,更是利益问题。”
秦婉如似懂非懂。
“所以,”李明望着街市尽头,“我们要做的,不是辩倒那些人,而是让更多百姓明白——新政,最终是为了他们。”
正说着,前方忽然冲来一群衙役,驱散人群,将那书生拿下。
“干什么?你们凭什么抓我?!”书生挣扎。
“诽谤君上,煽动民心,带走!”衙役头目喝道。
人群骚动。李明皱眉——这不是他安排的。
他看向秦婉如:“查查,谁下的令。”
半个时辰后,消息传来:是武昌知府下的令,说是“维护圣誉”。而武昌知府,是万元吉的门生。
李明明白了。这是阳谋——抓人,会引起士子不满;不抓,流言会愈演愈烈。无论怎么做,都会得罪一方。
万元吉在逼他做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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