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交换之后的两天,河谷里的气氛发生了微妙而可喜的变化。
阿木虽然依旧沉默寡言,像一株安静生长在石头阴影里的植物,但他周身那种尖锐的、仿佛随时会刺伤人的戒备气场,明显淡去了许多。看向林家众人的眼神,不再充满冰冷的审视和敌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静的观察,偶尔还会掠过一丝属于少年人的、纯粹的好奇。
送去的食物和水,他会很自然地接过来,甚至会在苏氏或林晚放下碗时,抬起眼,用生硬却清晰的语调,说出两个林家人都能猜出是“谢谢”意思的土语音节。换药时,他依然会疼得脸色发白,额头渗出冷汗,但已经能很好地配合,不再需要林坚用力按住,只是死死咬住牙关,将痛哼压回喉咙深处。
苏氏私下里跟林晚念叨:“这孩子,瞧着冷,心里其实明白着呢。知好歹。”
林崇山看着阿木日渐好转的气色和渐渐放松的肩背,也会微微颔首,对林晚说:“狼崽子养不熟,但这小子……有点像山里的鹰,傲气,但讲道理。”这是很高的评价了。
林实甚至开始琢磨,等阿木腿再好点,能不能请他教教怎么认那些稀奇古怪的草药,或者怎么设陷阱才能抓到更大点的猎物,而不是总套些瘦骨嶙峋的野兔山鼠。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连天气都格外帮忙,连续几日都是晴空万里,阳光炽烈,正好将前些日子被雨打湿的柴火、茅草和衣物彻底晒干。林家人干劲十足,伐木、加固窝棚、整理菜园、探索周边……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却又充实而充满希望。
变故,总是发生在人最放松警惕的时候。
那天轮到林朴守后半夜。他靠在新搭建的窝棚框架一根较粗的柱子上,怀里抱着他那把磨得雪亮的旧猎刀,眼睛微阖,呼吸均匀绵长,看似睡着了,但全身的感官却像最灵敏的雷达一样张开着,捕捉着河谷里每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夜很静。只有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溪水永不停歇的潺潺声,还有远处山林里不知名夜鸟偶尔发出的一两声短促啼叫。月光清冷,给河谷里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纱。
起初,那声音很细微,像是谁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磨牙,又像是小动物在草丛里窸窣穿行。林朴的耳朵动了动,但没有立刻睁眼。直到那声音变得急促起来,夹杂着一种极力压抑却终究泄露出痛苦本音的、破碎的呻/吟。
林朴倏然睁开双眼,眸子里没有丝毫睡意,只有鹰隼般的锐利。他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握着猎刀,脚步轻得像猫,迅速而准确地朝着声音来源——那块背阴的大石头摸去。
月光下,阿木蜷缩在铺着干茅草的凹陷处,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不是那种因为寒冷而引起的打颤,而是一种从身体内部爆发出来的、痉挛般的剧烈抖动。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瘆人。脸色在清冷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而不祥的潮红,额头和鬓角全是亮晶晶的冷汗,将散乱的头发黏在皮肤上。他的一条伤腿无意识地抽搐着,绷带下,隐约能看到有暗色的液体重新洇了出来。
最让林朴心头一沉的是,阿木的眼睛半睁着,瞳孔却涣散无神,对月光和他靠近的身影毫无反应,只是茫然地瞪视着虚空,嘴里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带着浓重土语腔调的破碎音节,像是在跟看不见的敌人搏斗,又像是在经受某种酷刑的折磨。
伤口感染反复,引发高烧惊厥了!林朴的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判断。在这种缺医少药的荒山野岭,一场来势汹汹的高烧,足以夺走一个壮汉的性命,更何况是阿木这样重伤未愈、身体虚弱的少年。
“阿木不对劲!发高烧了!”林朴没有犹豫,立刻转身,快步回到窝棚边,压低声音,但语气里的急切不容忽视,叫醒了睡在最外侧的林晚和林坚。
林晚几乎是弹坐起来的,睡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高烧?在医疗条件为零的这里,高烧无异于死神发出的请柬!她抓起放在枕边的拐杖,顾不上膝盖传来的刺痛,跟着林朴就朝石头那边快步走去。林坚动作更快,已经起身,顺手抄起了火堆边准备添柴用的、相对粗壮的一根木棍,也跟了上来。
窝棚里的动静惊醒了浅眠的林崇山和苏氏。林崇山撑起身体,沉声问:“怎么了?”
“阿木发高烧,抖得厉害!”林坚简短回答,人已经出了窝棚。
苏氏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推醒身边本就睡得不安稳的赵氏:“阿蘅,快起来,搭把手!”
一家人,除了实在虚弱不堪的赵氏被苏氏按着多躺了一会儿,其余人都迅速聚拢到了石头边。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阿木的颤抖更加剧烈,整个人像秋风中的落叶,在茅草铺上无助地瑟缩。他的呼吸急促而灼热,喷出的气息带着不正常的滚烫温度。含糊的呓语变成了断续的、痛苦的呜咽,偶尔夹杂着一两声拔高的、充满惊惧的音节,仿佛正被噩梦紧紧扼住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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