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的伤势,在以一种缓慢但确实可见的速度好转。
伤口周围那圈吓人的黑紫红肿,在连续几日敷用捣烂的紫苏叶和鸭跖草后,渐渐消褪下去,变成了深红色,边缘开始收缩。虽然依旧狰狞,但不再有脓血渗出,干燥结痂的趋势明显。高热没有再反复,只是傍晚时分体温会略微升高,属于伤口愈合期的正常反应。
他依旧沉默得像块石头。除了必要的换药和进食饮水,大部分时间都是靠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但林晚知道,他只是用这种方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同时用耳朵和感觉收集着关于这个陌生家庭和这片土地的一切信息。
林家人在他面前,也渐渐习惯了这种无声的相处模式。每日送水送饭,清理伤口换药,都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苏氏甚至会根据他的食量和状态,调整粥的稠稀和肉糜的多少。换药时,林坚负责稳住他的腿,林晚负责清洗敷药,动作从最初的生疏紧张,变得熟练而迅速。
阿木的反应也在变化。从最初换药时全身肌肉绷紧、眼神凶狠、几乎要挣扎反击,到后来只是死死咬住下唇,额头上青筋暴起,忍受着药物刺激伤口的剧痛,一声不吭。这是一种默许,也是一种无奈的妥协。他明白这些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草糊糊,确实让他的腿在变好。
然而,这种靠眼神和动作传递的模糊交流,终究效率太低,且容易产生误解。林晚清楚,如果他们想要真正了解这片土地,想要从阿木那里获得更多生存所必需的信息,甚至仅仅是想要更顺畅地照顾他,都必须尝试建立更有效的沟通。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晒在人身上,驱散了连日的湿冷。阿木背靠着石头,微微仰着头,闭着眼,似乎在假寐,又像是在晒太阳。脸色比前几天红润了些,虽然依旧瘦削,但那股濒死的灰败之气已经散去。
林晚拿着根一头烧焦成炭的细树枝,这是她特意留下的“笔”。她走到离阿木几步远的地方,那里有一片被家人踩踏得相对平整、泥土细软的空白地面。她没有立刻打扰阿木,而是蹲下身,用炭枝在泥地上,慢慢地、一笔一划地画了起来。
她先画了一个不太圆的圆圈,然后在圆圈周围,画上许多放射状的短线,代表光芒。画完,她抬起头,指了指天空正中那轮明亮的太阳,又低下头,指了指地上的图画。
阿木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神里没有之前的警惕和凶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带着点茫然的疑惑。他看着那个简陋的太阳图画,又看看林晚的手指,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理解这古怪行为背后的意思。
林晚对他笑了笑,没说话,继续画。她在太阳图旁边,又画了一个弯弯的、两头尖尖的月牙。然后,她再次抬头,这次没有指天空(因为是白天),而是用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弧线,模拟月亮的轨迹,然后又指向地上的月牙图。
阿木的目光跟着她的手指移动,眼神里的茫然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恍然。他似乎明白了,这个汉人女子在地上画的这些奇怪符号,是在指代天上的东西。
林晚没有停。她接着在地上画了一条蜿蜒的、波浪形的长线,从一端延伸到另一端。画完,她指了指不远处潺潺流动的小溪,又指了指地上的波浪线。
然后是几簇用几个小圆圈和短线组合成的、代表火苗的图案。她指了指火堆。
接着,她画了几个极其简略的、火柴人一样的图形,手拉着手站在一起。她指了指自己和家人。
最后,她画了一个单独的火柴人,躺在那里,腿的位置画得粗大一些。然后,她指了指阿木,又指了指他受伤的腿。
做完这一切,林晚停下炭笔,抬起头,目光平静而温和地看向阿木。她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脸上带着鼓励和期待。
阿木的目光在地上的几幅画之间缓缓移动。太阳,月亮,溪流,火堆,一群人,一个躺着的人……这些符号很简单,意思直白得近乎幼稚。但组合在一起,却清晰地传达出一种信息:她在尝试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跟他交流,描述周围的世界,描述他们和他。
这种交流方式,和他熟悉的族人之间用语言和古老歌谣传递信息的方式截然不同,却又有一种奇异的、直达核心的清晰感。他看了看林晚,这个女子的眼睛很亮,眼神干净,没有戏弄,没有高高在上,只有一种认真的、试图理解的诚意。
他长久地沉默着。风吹过河谷,带来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也带来远处林坚劈砍木头的“笃笃”声,和林实对着溪流唉声叹气的嘟囔。时间仿佛在这一小片泥地上缓慢流淌。
林晚耐心地蹲在那里,膝盖的旧伤有些酸痛,但她没有动。她知道,对于阿木这样在警惕和孤独中长大、刚刚经历生死边缘的少年来说,迈出信任的下一步,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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