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炉建好的那天,整个山坳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炉子有两丈高,青灰色的砖体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炉顶的烟囱笔直指向天空,炉前的出铁口用耐火泥封得严严实实,只留一个小孔观察火色。
老吴围着炉子转了三圈,一遍遍检查每个接缝、每块砖。他独臂的袖子空荡荡地晃着,但另一只手却稳得像铁钳,这里敲敲,那里摸摸。
“木炭够了吗?”他问。
“够了!”学徒小柱子抱着筐跑过来,“全是硬木炭,烧了一整窑!”
“鼓风架呢?”
“八个壮汉都就位了,分两班,随时能踩!”负责鼓风的队长喊道。
老吴深吸一口气,看向站在一旁的林晚。
林晚点点头:“老吴叔,开始吧。”
“点火!”
一声令下,炉底的引火口被点燃。干燥的茅草和细柴熊熊燃烧,热浪扑面而来。鼓风架上,四个壮汉开始踩踏踏板。牛皮风囊一张一缩,发出噗噗的响声,将空气压进炉底。
炉内的火苗从橘黄变为炽白。
“加炭!”老吴下令。
小柱子和其他学徒用长柄铁锹,将木炭从炉顶的加料口一锹锹倒进去。炭块落下,溅起火星。
炉温在快速升高。
一炷香后,老吴凑到观察孔前看了一眼,沉声道:“加矿石!”
早已准备好的铁矿石被投入炉中。这些矿石在矿区经过初步破碎,大小均匀,混合着石灰石(用来去除杂质)。矿石落入炽热的炭层,发出噼啪的响声。
鼓风不停。
炉内的温度已经高到站在几丈外都能感到热浪灼人。炉壁开始泛红,像一头苏醒的巨兽。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太阳升到头顶,又渐渐西斜。
鼓风的壮汉已经换了两班,个个汗流浃背。但没人喊累,所有人都紧盯着那尊沉默的炉子。
林晚站在稍远的高处,手心全是汗。
她比谁都紧张。虽然理论上知道高炉炼铁的原理,但这毕竟是第一次实践。温度够不够?配料对不对?风量足不足?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失败。
而失败,意味着消耗掉宝贵的木炭和矿石,意味着延误工期,更意味着打击士气。
“丫头,”林崇山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别太紧张。老吴是行家。”
林晚苦笑:“爹,我知道。但这是咱们自己的第一炉铁,意义不一样。”
“是啊。”林崇山望着那尊高炉,眼神复杂,“有了自己的铁,咱们才算是真正站稳了脚跟。”
夕阳将山坳染成金红色时,老吴突然大喊一声:“准备出铁!”
所有人精神一振。
学徒们抄起长柄铁钩、铁钎,围到出铁口前。老吴亲自操起一把沉重的铁锤,对着封口的耐火泥猛砸几下。
泥块崩裂,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
一瞬间,炽热的光芒从中迸发!
那是铁水的颜色——明亮、粘稠、像熔化的太阳。它缓缓流出,顺着提前挖好的砂槽,流入一个个砂模中。
“成功了!”有人欢呼。
“别急!”老吴喝道,“看火色!”
他凑近观察,那铁水红中带黄,流动性很好,说明温度足够。但颜色还不够白亮——那是钢才有的色泽。
“还差一点。”老吴转头看向林晚,“丫头,你那个‘炒钢法’,现在试试?”
林晚早就准备好了。
她让人抬来一个特制的浅底砂锅(其实是厚实的陶盆),架在另一个小炉子上预热。等砂锅烧热,她用长柄铁勺舀起一勺刚出炉的铁水,倒入砂锅中。
铁水在砂锅里翻滚,冒着青烟。
“鼓风!小风!”林晚下令。
旁边一个学徒赶紧踩动小鼓风机,风量不大,但足够搅动铁水表面。
林晚拿起一根长长的铁棍——顶端绑着几块木炭,开始快速搅拌铁水。这是炒钢法的关键:通过搅拌让铁水与空气充分接触,氧化掉多余的碳,从而将生铁转化为钢。
这是个技术活,也是个力气活。
铁水的高温让她必须站在几步外操作,铁棍又长又重,不一会儿她就手臂发酸。但她咬牙坚持,搅拌的动作又快又稳。
铁水的颜色在变化。
从暗红到亮红,再到橙黄,最后泛起微微的白光。
“就是现在!”林晚大喊,“出锅!”
几个学徒合力抬起砂锅,将里面已经变成钢水的液体倒入另一个细长的砂模中。钢水冷却很快,很快就凝固成一条银灰色的钢锭。
老吴迫不及待地冲过去,等钢锭稍凉,就用锤子敲下一小块,放在铁砧上敲打。
叮!叮!
声音清脆,带着金属特有的回响。
他又拿起那块钢,用锉刀一锉——锉下来的粉末细腻均匀。
“好钢!”老吴激动得声音都变了,“真是好钢!比朝廷官匠造的还好!”
周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林晚终于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后背的衣裳都被汗湿透了。她放下铁棍,手臂止不住地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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