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尾声被一场哑火的热带气旋搅成粘稠的漩涡。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却不降雨,只是不断分泌出细密如尘的湿气,将整座李宁市浸泡在一种沉闷的、略带铁锈味的窒息感中。宁水河反常地上涨,河水浑浊发黑,表面浮着一层油膜般的七彩光泽,在无风的午后缓慢旋转,形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仿佛有生命的漩涡。最诡异的变化发生在城南老商业区——那些上世纪**十年代兴建、如今半废弃的百货大楼、批发市场和临街商铺,玻璃橱窗在一夜之间蒙上了一层均匀的、珍珠母贝般的乳白色薄膜。薄膜并非静止,其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文字如水银般流动,字形模糊难辨,但隐隐构成账簿、契约、货单的样式。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受潮的霉味、劣质香烛焚烧后的呛人烟气,以及一种更隐秘的、类似于古钱币在手中反复摩挲后留下的、混合着汗渍与铜锈的复杂气息。偶尔,街道上空会毫无征兆地飘落几张边缘焦黄、字迹漫漶的仿古“交子”或“当票”,触及地面或人体便迅速化为灰烬,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关于“交易”与“亏欠”的怅惘。
季雅连续三天没有合眼。
《文脉图》上,自“关羽·汉寿归途”事件平息后,并未迎来预期的短暂宁静。相反,代表三国至两晋南北朝文脉的整片星域,持续弥漫着一种低烧般的暗红色光晕。这种光晕不似庾信的“哀”那般粘稠绝望,也不似关羽的“烈”那般暴戾灼人,它更温和,更绵密,更……无孔不入。如同霉菌在潮湿木料内部悄然滋长,缓慢而坚定地改变着材质的性质。
“不是攻击,是浸润。”季雅的声音沙哑,指尖在三维星图上划出几道交错的能量流轨迹,“看这里,江东区域,六朝故地。大量原本代表‘谋略’、‘政论’、‘经济’、‘外交’的文脉节点,正在发生一种奇特的‘钝化’和‘粘连’。它们的边界在模糊,特性在趋同,就像……被某种统一的、粘稠的介质包裹、渗透。”
她放大其中一个节点,标签显示为“张昭”。代表这位东吴重臣“直谏”、“守成”特质的清亮光芒,此刻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略带油腻感的黄铜色光膜,光芒流转滞涩,仿佛生锈的机括。
另一个节点“顾雍”,原本象征“持重”、“公允”的方正白光,边缘出现了不规则的锯齿状虚影,像是被无形的账目格子切割、束缚。
更令季雅不安的是几个与“借贷”、“抵押”、“契约”相关的民俗文化节点,其光芒正在不断增殖、膨胀,像肿瘤一样伸出细密的触须,缠绕向那些历史人物节点。
“能量性质分析出来了。”季雅调出一组不断滚动的符文和数据,“核心污染源……高度复杂。不是单一情绪,更像是一种高度体系化的‘规则扭曲’。关键词包括:‘借’、‘偿’、‘押’、‘契’、‘亏空’、‘周转’……还有更隐晦的,‘以退为进’、‘舍小谋大’、‘借势成事’。这像是一整套……属于乱世生存与经营的‘经济学’或者说‘关系学’,被某种力量从历史中提纯、放大、并开始反向侵蚀那些原本承载它的个体记忆。”
“断文会的新把戏?”李宁问。他腰间的“守文印”这几日一直保持着温热的警惕状态,但并未像之前面对“哀”或“烈”时那样剧烈反应。印身偶尔会闪过几缕算珠碰撞般的细微脆响,那是“信义”与“契约”概念在底层产生的微妙共鸣。
“不像司命‘惑’的蛊惑人心,也不像另一个司命‘焚’的暴力毁灭。”温馨轻抚着玉尺上新得的“镇纸”印记,那印记此刻微微发热,传递着一种沉静的审视感,“这种污染……更隐蔽,更制度化。它不直接摧毁文心,而是修改文心运行的‘规则’,让一切都变成‘交易’和‘算计’。如果关羽的忠义被扭曲成‘投资失败’,庾信的乡愁被解读为‘沉没成本’……那会是怎样的噩梦?”
季雅点头,神情凝重:“更棘手的是,这个污染源似乎没有明确的‘核心爆发点’。它不是关羽那样凝聚的执念体,也不是庾信那样孤立的‘哀眼’。它更像一张正在缓慢张开的、覆盖整个江东文脉的……‘网’。或者说,一张精心编制的‘契约网络’。每一个被污染的节点,都像是这张网上的一个‘签押点’。我们要对抗的,可能不是某个历史人物,而是……一种被极端化、恶意化的‘时代规则’本身。”
她将星图调整到宏观视角。只见三国鼎立的格局中,代表“曹魏”的星域泛着法度严明的青黑色,“蜀汉”则残留着关羽事件后尚未完全平复的赤金色余烬。而最广阔的“孙吴”区域,此刻却被那张不断蔓延的、泛着黄铜与暗金色泽的“契约之网”所笼罩。网上有几个节点亮度异常,似乎是网络的关键枢纽。
其中一个节点,亮度不高,却处于网络的中心交汇处,标签赫然是——“鲁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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