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斋的晨雾裹着松烟与桂香,像浸了蜜的绢帕,轻轻覆在案头。季雅跪坐在酸枝木案前,狼毫蘸着新磨的松烟墨——墨锭是她爷爷当年亲手凿的,枣木柄磨得发亮,松烟里混着他书房的老檀香味,磨的时候要顺时针转三圈、逆时针转三圈,砚台里的墨汁才会匀得像揉开的云。她蘸墨时,墨汁在砚心晕开细碎的纹路,像文脉的支流往四周漫开,指尖沾着墨渍蹭到眼角,像落了颗浸了墨的小痣。旁边摊着爷爷的旧笔记本,纸页泛着黄,边角卷得像晒干的荷叶,写着“文昌阁始建于清乾隆三十二年,督造者是宁李城最后一任知府陈默,藏有《宁李城文脉志》,是连接南北文脉的‘咽喉’——当年陈知府站在阁顶望月,说‘文脉断了,城就没了魂,像没了根的树,风一吹就倒’”。她的指尖顺着字迹划过,纸页的糙感蹭得指腹发痒,想起爷爷当年教她补图时,捏着她的手说:“补的不是纸,是历史的伤口,要像缝妈妈当年的旗袍,针脚要细,线要匀,不然补出来的疤比破洞还显眼。”
温雅坐在对面,膝头摊着块宋代影青瓷片——是从老吴顶层花园的泥土里挖出来的,当年老吴刻碑时用的垫脚石碎片,釉色青得像乌江的水,阳光一照能透出底下的瓷胎,上面刻着极小的“守”字,是吴福顺的刻刀印,笔锋里还带着当年的力道。她用鹿皮擦着瓷片,鹿皮的柔软蹭过釉面,像摸着新生儿的手背,指腹蹭过气泡时,气泡里映出她自己的影子,像冻结的星子。然后把瓷片放在“衡”字玉尺下——玉尺是她爷爷传下来的,青白玉质,刻着“衡”字篆文,是她十五岁时跟着爷爷刻的,刻刀划破指尖,血珠渗进玉纹里,爷爷用艾草给她止血,说“这字要刻进骨头里,以后不管碰到什么,摸一摸玉尺,就知道该守什么”。此刻玉尺的青光渗进瓷片,映出里面的纹路,像文脉的毛细血管,她轻声说:“这瓷片的工艺是建窑的,当年老吴的爷爷是建窑学徒,逃到宁李城时,怀里就揣着这块瓷片——他说‘这是师父给的,守着它,就像守着窑火,窑火灭了,瓷器就没了魂’。”
温馨晃着刚接好的“鸣”字金铃,银线是用老银匠的手艺打的,刻着“引”字,铃身是小铃铛串成的,晃一下就发出细碎的嗡鸣,像蜂群在瓷片上钻。她把金铃挂在温雅的玉尺上,金铃碰到玉尺,嗡鸣突然变了调,像两个乐器在合奏。她眨着眼睛,指尖蹭过金铃的纹路,银线的凉意渗进指腹:“我听见了……是老吴的爷爷,在说‘文昌阁的铃要响了’,声音像揉皱的纸,带着潮气,像他当年在老吴刻碑时,蹲在旁边抽烟的咳嗽声。”又补充道,“还有沈仲山,民国时的文物修复师,当年和沈知寒一起守书坊的,奶奶以前说过,他修复古籍时,刀能刻进纸里,比女人的针还细,连虫蛀的洞都能补得跟原来一样。”
李宁抱着电脑推门进来时,风衣还沾着巷口张阿婆的豆浆香——张阿婆的豆浆摊支在老槐树下,蓝布围裙洗得发白,纸杯上印着“福”字,豆浆是现磨的,装杯时还会舀一勺糖,甜得像小时候的梦。他把电脑往案上一放,屏幕亮着陈总的聊天框——蛇形头像泛着冷光,鳞片像打磨过的黑曜石,最后一条消息是清晨发的:“文昌阁要翻修,季小姐不是懂文脉吗?来帮着看看,也算给老建筑尽份力,我让司机在楼下等你。”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怀里“守”字铜印,铜身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像老吴最后塞给他的铜牌,像沈知寒的《归墟录》,像所有守文者的温度,暖得发烫。他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刚醒的哑:“陈总肯定在打文昌阁的主意,老吴的存储设备里提过,文昌阁横梁上有块‘鉴’字铜镜,是吴福顺的爷爷和沈仲山一起铸的,能照出文脉的浊气——就像照妖镜,浊气附在上面,会显黑影。”
季雅放下狼毫,指尖碰了碰李宁手背——她的手凉得像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却带着墨香:“我爷爷当年参与过文昌阁的修复,说过那铜镜是‘镇眼’,刻着‘鉴’字,不是照人的,是照文脉的——浊气是黑丝丝的,附在镜面上,像霉菌。”她的眼睛亮起来,像星子落进眼里,“沈仲山是我爷爷的师兄,当年一起修文昌阁,后来失踪了,说是去了南方守文物,没想到……”指尖划过《文脉图》上的文昌阁,红圈泛着淡金的光,像刚嵌进锦缎的珍珠,“他重生了。”
文昌阁的铜铃与未完成的镜
文昌阁坐落在宁李城古城墙上,红墙黛瓦被晨雾浸得软软的,墙根的青苔吸饱了雾水,绿得像翡翠。飞檐上的铜铃挂着铜绿,风一吹,发出清越的响——像老吴当年刻碑时的锤声,咚咚的,像沈知寒翻书的声,哗啦的,像爷爷咳嗽的声音,浑浊却温暖。李宁站在阁楼下,仰着头看飞檐,脖子发酸,却不肯移开眼睛。他想起老吴昨天说的话:“文昌阁的铃,是守文脉的耳朵——听见铃响,就是文脉在说话,像老人在喊你回家。”怀里揣着“守”字铜印,铜身烫得像块烧红的铁,像爷爷的刻刀,像沈仲山的修复刀,像所有守文者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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