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的金辉斜斜地淌过司徒府的青石阶,将方才吕布离去时留下的马蹄印烘得暖黄。
那道魁梧的身影已消失在巷口的暮色里,甲胄上的寒芒却似还凝在廊下的穿堂风里,带着未散的锐气。
王允立在正厅的雕花廊柱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的玉扣,指腹下的温润挡不住掌心的微凉。
他望着庭院里那株半枯的老槐,方才吕布抱拳告辞时的模样仍在眼前
——那双眼总是燃着烈光的眸子,今日里却藏了些他读不透的沉郁,似有千斤重的事压在眉梢。
“司徒放心”四个字说得铿锵,可转身时肩头那不易察觉的沉,瞒不过王允这双看了半生朝堂风浪的眼。
“咳。”
一声极轻的咳嗽自身后响起,不是府中仆役的动静,带着种刻意收敛的沉稳。
王允心头微动,并未回头,只是缓缓直了直微驼的背。
府中上下早已被他屏退,能在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唯有那人。
脚步声轻得像落雪,停在了三步开外。
王允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来人身上。
那是个身形中等的男子,穿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青布长衫,腰间束着根旧革带,最惹眼的是他脸上那方玄色的面罩,只露出一双眼。
那双眼生得极亮,瞳仁深黑,此刻正平静地望着他,里头瞧不出半分情绪。
“先生倒是来得巧。”
王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方才与吕布周旋耗费的心力,此刻随着独处渐渐显了出来。
他抬手示意,“坐吧。”
面罩人却没动,只是微微颔首,算是谢过。
庭院里的风卷着槐叶沙沙响,王允沉默片刻,终是问出了那句盘在心头的话:“先生以为吕布当如何?”
这话问得笼统,却又精准。
他问的不是吕布该如何应对眼下的乱局,也不是如何处置董卓旧部,而是问吕布这个人,在经了今日这一遭后,会走向何方,又该被如何看待。
面罩人静了片刻,那双黑亮的眸子在暮色里微微动了动,像是在回味方才吕布离去的方向。
随后,他才淡淡的开口,声音隔着面罩,显得有些沉闷,却字字清晰:“温侯会做出他的选择的。”
王允眉峰微蹙:“先生此话……”
“司徒只需信便是。”
面罩人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几分笃定,“温侯不是那等只顾眼前的人。他麾下有那么多弟兄跟着,从并州一路走到长安,抛了家舍了业,他不能让那些人寒心。”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吕布离去的方向,像是能穿透暮色看到那道身影,“他也得为自己活。杀了董卓,天下人怎么看他?
‘三姓家奴’的名声在外,他能甘心?温侯为了他的部下,也为了他自己,会为自己正名的。”
“正名……”
王允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微微发颤。
他原以为吕布不过是被利用的利刃,杀了董卓便再无用处,可听这人一说,倒像是他小觑了那莽夫。
“况且,”
面罩人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隔着面罩传出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意气,“这也是我对他的一次考验。”
王允猛地抬眼:“考验?”
“正是。”
面罩人迎上他的目光,那双黑亮的眸子里此刻燃着点光,像是有火焰在里头跳。
“乱世之中,想成大事,得有个靠得住的主公。我陈公台的主公,可是要有大魄力的!”
“陈公台……”
王允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心头轰然一动。
他虽久在朝堂,却也听过这个名字——陈宫,东郡人,早年曾为吏,因性情刚直得罪了上官,弃官而去,传闻他一直在寻一位能成大事的明主。
原来,竟是他!
陈宫却不再多言,对着王允微微一拱手:“司徒,宫先告辞了。往后之事,且看温侯便是。”
说罢,转身便向院外走去,青布长衫的身影很快便融入了暮色里,只留下廊下的王允,对着满院的槐叶,怔了许久。
长安西市的一处宅院,原是董卓麾下一个偏将的私宅,如今被吕布占了来,成了他和麾下弟兄们落脚的地方。
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墙角堆着几捆刚运来的草料,廊下挂着几副晾干的甲胄,甲片上的血渍还没完全洗干净,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暗沉的光。
八健将刚离开没多久,方才满院的喧闹还没散尽,空气中似乎还飘着酒气。
吕布坐在正屋的主位上,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个酒坛,坛口敞着,里头的酒却没动几口。
他摘了头盔,露出一头浓密的黑发,随意地用根发带束着,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了半边眉眼,看不清神色。
屋中只留下了张辽和高顺两人。
张辽站在案几左侧,他今日穿了身寻常的褐衣,没披甲,倒显得比平日里温和些。
高顺则立在右侧,依旧是一身素色的战袍,腰悬长刀,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永不弯折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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