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关的城楼被晨雾浸得有些发潮,城砖缝隙里还凝着昨夜的霜气。
董卓身披紫貂大氅,站在箭楼最高处,肥厚的手掌按在冰凉的垛口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关外诸侯联军的营帐连绵十里,像一片黑压压的蚁穴,虽暂未攻城,那股子汇聚了十八路兵马的锐气,却已透过雾气漫了上来,刺得他眼皮直跳。
身后传来甲叶碰撞的脆响,李傕、郭汜、樊稠、段煨四员西凉大将垂手侍立,靴底沾着的尘土在青砖上洇出浅痕。
这四人皆是关西长大的汉子,脸上刻着风沙打磨的沟壑,此刻却都敛着气息——谁都看得出,相国今日心头窝着火。
“吕布呢?”
董卓的声音像磨过砂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郭汜往前挪了半步,拱手道:“回相国,温侯辰时便出了关,此刻应在阵前。”
“战况如何?”
董卓猛地转过身,腰间的玉带被动作扯得咯吱响,“那十八路反贼可有攻城?吕布杀了多少将官,破了几座营寨?”
李傕素来心思活络,见董卓眼底泛红,忙接口道:“回相国,这几日……倒未曾真刀真枪地厮杀。
温侯出关,反贼那边便派将出来斗将,温侯连胜数场,斩了方悦、穆顺,还挑了武安国的兵器,又与多名万人敌连番交战,反贼阵中无人敢再应战。”
“斗将?”
董卓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肥厚的下巴微微颤抖,“我养着他吕布,给他人马,是让他去跟人单打独斗的?!”
他突然提高了声音,唾沫星子溅在身前的城砖上,“关外数十万兵马,他不去冲阵破营,却在那里跟耍杂耍似的斗将?他以为这是长安城里的角斗场吗?”
樊稠性子憨直,忍不住道:“相国息怒,温侯连胜,终究是挫了反贼锐气……”
“挫个屁!”
董卓一脚踹在旁边的箭囊上,箭矢哗啦啦散了一地,“锐气是杀出来的,不是斗出来的!他今日斩一个,明日挑一个,反贼的大营还在那里,粮草还在运,兵马还在聚!等他们聚够了底气,一拥而上,这虎牢关是他吕布一个人能守住的?”
郭汜和段煨对视一眼,都低下头不敢作声。
他们跟着董卓打了半辈子仗,知道这位相国最恨虚耗时日——当年在陇西平羌,他向来是靠着骑兵冲阵,要么不出手,出手便是雷霆万钧,哪见过这般僵持的局面。
正说着,楼下传来一阵甲胄声,伴随着亲兵的唱喏:“温侯回营——”
董卓的脸色更沉了,像酝酿着暴雨的乌云。
他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坐回箭楼里的胡床,故意不看楼梯口的方向。
吕布身披亮银甲,腰悬方天画戟,大步走了上来。
他脸上带着几分得胜后的傲色,战袍下摆还沾着些微尘土,却丝毫不掩那股子睥睨天下的气势。
见董卓坐在那里,他单膝跪地,朗声道:“末将吕布,参见义父!今日又败反贼两员猛将,特来复命!”
董卓眼皮抬了抬,没说话。
帐内的气氛瞬间僵住,李傕等人都屏住了呼吸。
吕布脸上的傲色淡了些,似乎察觉到不对,却依旧梗着脖子,等着董卓的夸赞——往日里,他只要斩将而回,董卓总会赏些金银锦缎,有时还会拍着他的肩膀叫“吾儿奉先”。
就在这难堪的沉默里,站在董卓身后的李儒忽然轻咳一声,眼角飞快地朝董卓瞥了一下,又微微摇了摇头。那眼神里藏着几分示意,像是在说“此刻不宜动怒”。
董卓何等人物,瞬间便领会了李儒的意思。
他脸上的阴云猛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爽朗的大笑,声音震得箭楼的木梁都嗡嗡作响:“哈哈哈哈!吾儿奉先辛苦了!连胜数场,杀得反贼胆寒,当赏!当赏!”
他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块赤金令牌,扔给吕布:“持此令牌,去府库取黄金百两,锦缎千匹,再挑十名美人伺候!”
吕布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喜色,双手接过令牌:“谢义父赏赐!”
他又叩了个头,转身大步离去,甲叶碰撞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楼梯下。
吕布刚走,董卓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猛地一拍胡床的扶手,怒吼道:“匹夫!狂妄自大!若不是看在他还有几分勇力,老夫今日定斩了他!”
李儒连忙上前,低声道:“相国息怒,温侯虽骄纵,但其勇力确是天下无双。如今反贼势大,正需他镇住阵脚,何必与他计较一时?”
“计较?”
董卓喘着粗气,手指戳着关外的方向,“他这是在误事!老夫带你们来,是要一举击溃反贼,不是让他在这里耍威风!”
“相国有所不知,”
李儒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温侯斗将,未必是坏事。反贼联军虽众,却各怀心思,彼此不服。这几日斗将,他们见温侯无人能敌,心中必生怯意。再者,他们聚在关下,粮草消耗巨大,时日一久,必然生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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