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的风,一夜之间就变了味道。
前几日还带着淮水湿暖的气息,吹在脸上是暮春的柔,可这日清晨,风里却裹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像要燃起来的火星,落在寿春的大街小巷,溅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袁术要称帝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鸟,从州牧府的高墙里飞出来,掠过城南的粮市,穿过城北的军营,钻进了寻常百姓的柴门,也飘进了阎象那座冷清的府邸。
阎象的府邸在寿春城西,是一处不大的宅院,没有雕梁画栋,只有几株老槐和一畦青蔬,透着几分文臣的清寒。此刻,宅院的正厅里,酒气弥漫得几乎化不开。案上横七竖八地摆着十几个空了的陶瓮,酒液顺着案沿往下淌,在青砖地上积成了小小的水洼,映着阎象苍白的脸。
他已经醉了三日。
自那日从州牧府愤然走出,回到家中,他便让下人搬来了一坛坛的烈酒,从日出喝到日落,再从月升喝到天明。醉了就伏在案上睡,醒了便又拿起酒坛往嘴里灌,嘴里反复念叨着“天命”“民心”“祸端”,声音含糊,像困在笼中的鸟,徒有悲鸣,却无人听闻。
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主人心中苦,不敢劝,只能默默收拾着满地的狼藉,看着主人日渐憔悴的模样,悄悄抹泪。这三日里,也有几个昔日交好的同僚来过,有的想劝他再去求求袁术,有的则是来告别,可阎象要么烂醉如泥,要么睁开眼摆摆手,一句话也不说,到最后,连来的人都少了。
“大人,该醒醒了。”贴身老仆福伯端着一碗醒酒汤,轻轻放在案上,“行囊都收拾好了,再不走,怕是要赶不上今日傍晚的船了。”
阎象缓缓睁开眼,眼神浑浊,好半天才聚焦在福伯身上。他撑着案沿想要坐起来,却晃了晃,又跌坐回去,苦笑道:“走……走了好啊,走了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他看着案边那两个青布行囊,里面只装了几件旧衣、几卷书简,还有他多年来积攒的一点俸禄。这便是他在寿春多年的全部家当,来时孑然一身,去时依旧。他想起当年投奔袁术时,曾以为能辅佐这位袁氏子弟匡扶汉室,重振纲纪,可如今,却落得个告老还乡的下场,何其讽刺。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响,一个小厮快步跑了进来,对着阎象躬身道:“大人,府外来了位贵人,说是州牧府的冯夫人,要见您。”
“冯夫人?”阎象愣了一下,酒意醒了大半。冯夫人是袁术的正妻,出身名门,素来端庄持重,极少过问政事,更从未踏足过外臣府邸。她此刻前来,是为了什么?
他皱了皱眉,挥了挥手:“请她进来吧。”
福伯连忙上前,帮阎象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袍,又擦了擦案上的酒渍,才快步出去迎接。不多时,只见一个身着素色锦裙的妇人,在几个侍女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她约莫三十岁上下,面容清秀,眉宇间带着几分忧虑,正是冯夫人。
“阎大人。”冯夫人走到厅中,对着阎象微微一福,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阎象连忙起身,拱手还礼:“夫人驾临寒舍,阎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只是阎某已是戴罪之身,即将离城,夫人此来……”
“大人言重了。”冯夫人打断了他的话,眼神里满是歉意,“大人并非戴罪,而是……而是我家主公糊涂,听不进忠言,才委屈了大人。今日前来,一是代主公向大人赔罪,二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大人应允。”
说着,她竟对着阎象深深鞠了一躬。
阎象连忙侧身避开,惊道:“夫人万万不可!折煞阎某了!主公之事,乃是君臣之争,与夫人无关,夫人何必如此?”
冯夫人直起身,眼中已经泛起了泪光。她看着阎象,声音哽咽:“大人,我知道主公要称帝的事,如今整个寿春都传遍了。前几日听闻大人极力劝阻,却被主公下令告老还乡,我心中实在不安。这些日子,我看着主公整日沉浸在称帝的美梦之中,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杨弘那些人又在一旁煽风点火,我真是……真是怕啊。”
她顿了顿,擦了擦眼角的泪,继续道:“我虽是妇人,不懂什么天下大势,可也知道,如今汉室虽衰,却仍有民心。主公贸然称帝,必定会引来天下诸侯的讨伐。到那时,淮南危矣,我袁家也危矣!大人是主公麾下最清醒的人,也是最忠心的人,当日你敢以死相谏,足见你的赤诚。”
阎象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知道冯夫人说的是实情,可他已经被袁术弃之不用,就算有心,又能如何?
冯夫人看着他的神色,心中越发急切,她上前一步,拉住阎象的衣袖,语气恳切:“大人,我知道你心灰意冷,想要离开寿春。我不拦你,也不敢求你留下继续辅佐主公。我只求你,若他日淮南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若主公真的身陷绝境,你能念在昔日君臣一场的情分上,出手救他一次。哪怕只是给他指一条生路,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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