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的暮春总是裹着一层黏腻的湿意,连空气里都浸着淮水的腥气与宫苑中晚开牡丹的甜香,搅得人心头发沉。袁术身着绣金紫袍,斜倚在大殿正中的楠木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那玉带扣上嵌着枚鸽卵大的和田玉,可此刻他心中念着的,却是另一块藏在寝殿密室里的玉。
殿外传来甲叶碰撞的轻响,侍从躬身进来禀报:“主公,文臣武将已在殿外候着了。”
袁术“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慵懒,眼底却闪过一丝灼亮的光。方才送走孙坚时的虚与委蛇还残留在脸上,他亲自将孙坚送到宫门口,拍着对方的肩许诺“明日便调拨三万石粮草至鲁阳”,看着那江东猛虎眉开眼笑地翻身上马,才转身回了宫。孙坚要的是粮草,是兵马,是江东的地盘,可他袁术要的,从来都不止这些。
“传。”
随着一声令下,文武官员鱼贯而入,甲胄铿锵与靴底擦过金砖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在空旷的大殿里漾开回音。文臣列于左,武将立于右,为首的便是主簿阎象与长史杨弘,武将队列里,纪灵那魁梧的身影如同一尊铁塔,格外扎眼。众人行礼毕,皆垂首侍立,殿内静得能听见梁上燕子筑巢的啾鸣声。
袁术坐直了身子,手指在榻边的案几上敲了敲,案上摆着一盏刚沏好的雨前茶,水汽袅袅,模糊了他的神色。“今日召诸位前来,非为军政要务,”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乃是有一桩心事,想与诸位商议。”
话音刚落,杨弘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往前半步,拱手道:“主公既有心事,不妨明言,我等必知无不言。”
阎象则眉头微蹙,他瞧着袁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头莫名一沉。自去年孙坚在洛阳古井中得传国玉玺,又转手献予主公后,他便总觉主公眉宇间多了几分异样的神采,有时独自坐在书房里,能对着那方玉玺出神半日。此刻殿内的气氛,像极了暴雨来临前的沉闷,他预感到,主公要说的事,绝非小事。
袁术笑了笑,指尖终于停住了敲击,声音陡然抬高了几分:“诸位追随我多年,当知我袁家四世三公,门楣显赫。昔日元帝西迁,汉室倾颓,天下诸侯并起,各据一方。如今我手握淮南富庶之地,拥兵二十万,更有传国玉玺在侧——这玉玺,乃是天命所归的信物啊。”
“轰”的一声,这话像一颗火星落进了干草堆,殿内瞬间炸开了锅。武将们脸上先是惊愕,随即涌上狂喜,文臣们则大多面色凝重,交头接耳的低语声此起彼伏。
纪灵再也按捺不住,大步踏出队列,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声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颤:“主公!此言甚是!汉室气数已尽,天下苦刘久矣!主公德高望重,又有玉玺加持,当登基称帝,以安天下!我等愿效犬马之劳,助主公成就大业!”
他身后的武将们纷纷效仿,“愿主公称帝”的呼喊声此起彼伏,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雷薄、陈兰等人更是满脸激动,手按剑柄,眼中满是对功名利禄的渴望。一旦袁术称帝,他们这些武将便是开国功臣,封侯拜将指日可待,谁能不心动?
袁术看着眼前这副景象,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他目光转向文臣队列,落在杨弘身上:“杨长史,你怎么看?”
杨弘早已心潮澎湃,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他出身寒门,虽有才学,却因家世所限,在袁术麾下做了三年长史,始终难以更进一步。若袁术称帝,他便是从龙之臣,届时官拜丞相也并非不可能。他整理了一下衣袍,上前一步,躬身道:“主公,纪将军所言极是。臣以为,称帝乃顺天应人之举。”
“昔年高祖斩蛇起义,不过一亭长耳,终得天下;光武中兴,亦起于微末。如今主公坐拥淮南,兵强马壮,又有玉玺镇国,此乃天命眷顾。若主公登基,一则可正名分,号令天下诸侯;二则可安抚民心,让淮南百姓知有新主;三则可激励将士,让众人皆有奔头。”杨弘的声音抑扬顿挫,每一句话都说到了袁术的心坎里,“至于那些反对者,不过是嫉妒主公之威,待主公称帝后,遣一旅之师,便可扫平寰宇!”
“好!说得好!”袁术猛地一拍案几,茶水溅出,洒在案上的奏疏上,他却浑然不觉,“杨长史果然知我心意!”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殿内的狂热:“主公,不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阎象从人群中走出,他面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对着袁术深深一揖:“主公,杨长史所言,实为误国之言!”
杨弘脸色一沉:“阎主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违背天命,阻拦主公成就大业?”
“非我阻拦,而是此事凶险,万不可行!”阎象转过身,目光扫过满殿武将,最后落在袁术脸上,“主公可还记得,昔年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仍事殷纣;齐桓、晋文,拥强兵而尊周室,方得诸侯拥戴。如今汉室虽衰,却仍有天下民心,若主公贸然称帝,便是篡逆之举,会引来天下诸侯共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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