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暗流噬心,裂痕初现
雍正二年的盛夏,武昌城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闷热无风,知了声嘶力竭地鸣叫着,搅得人心烦意乱。纳兰别院内,虽有高墙深院,却也难抵这酷暑的煎熬,更煎熬的,是弥漫在府邸深处那股无声无息、却日益尖锐的矛盾与焦虑。自纳兰承德从衙门档案房中带回关于赵有恒的那些支离破碎却致命的线索后,已过去半月有余。表面上看,纳兰府依旧死寂,为先帝守制的素服未除,门庭冷落,仿佛已彻底被外界遗忘。但在这压抑的表象之下,一场无声的、激烈的拉锯战,正在西厢房内,在年世兰与纳兰承德这对夫妻之间,惨烈地展开。
纳兰承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痛苦挣扎。最初被妻子说服、为家族存续而查找罪证的决心,在日复一日地对那些阴暗勾当的回忆与梳理中,逐渐被巨大的恐惧、愧疚与自我厌恶所吞噬。他每记起一桩赵有恒可能涉及的贪墨疑点,每推敲出一条官官相护的证据链,就仿佛亲手将自己拖入一个更加污秽不堪的泥潭。他开始失眠,噩梦连连,梦中尽是账册化成的索命厉鬼和同僚鲜血淋漓的控诉。白天,他不敢看妻子的眼睛,那双曾经温柔依恋的明眸,如今在他看来,冷静得近乎冷酷,充满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决绝。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读圣贤书的士大夫,而是一个正在编织罗网、构陷同僚的卑鄙小人,尽管年世兰一再强调这是在“查找证据”、“为国除害”。
而年世兰,则如同一个冷静到近乎残忍的操盘手。她清晰地感知到了丈夫的动摇与痛苦,但她(纪时)的逻辑核心冷酷地判定,此刻任何心软与退缩,都将导致前功尽弃,乃至灭顶之灾。她必须用尽一切手段,稳住纳兰承德,榨取他脑海中所有有价值的信息,并将这些碎片拼凑成足以将赵有恒置于死地的“铁证”。她不再仅仅是引导,而是变成了步步紧逼的督战官。
(承上:夜半书房,步步紧逼)
这一夜,闷热异常,一丝风也没有。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纳兰承德苍白憔悴、汗出如浆的脸。他面前摊着一叠白纸,上面是他根据回忆草草记下的、关于赵有恒的种种疑点,字迹潦草,仿佛带着血污。年世兰坐在他对面,神色平静,目光却锐利如刀,逐一审视着纸上的内容。
“相公,关于去年江堤修缮款,你上次说,物料采买的经手人签押有异,可还记得,具体是哪几份单据?编号大致多少?除了笔迹,单据的用印、纸张新旧,可有不妥之处?”年世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纳兰承德猛地一颤,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眼神躲闪:“过去那么久……编号……编号哪里记得清……用印……似乎……并无特别……”
“相公!”年世兰语气微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此事关系全家性命,岂可‘似乎’、‘记不清’?需知,戴大人那边,等的便是确凿无疑的实证!任何一丝含糊,都可能前功尽弃!你再仔细想想!” 她将“全家性命”的重压,再次狠狠砸在纳兰承德已然不堪重负的神经上。
纳兰承德痛苦地抱住头,手指插进发间,声音嘶哑:“世兰!够了!真的够了!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并无真凭实据!如此攀咬构陷,与小人何异?我……我实在做不来了!” 他终于崩溃,发出了压抑已久的低吼。
年世兰眼中寒光一闪,但瞬间压下,她起身走到纳兰承德身边,并未如往常般温言安慰,而是俯下身,在他耳边用极低却冰冷刺骨的声音说道:“相公现在才来说‘与小人何异’?当初接下这‘将功折罪’的差事时,你怎么不说?如今箭在弦上,戴大人那边已等了半月,若我们交不出像样的东西,你猜,等待纳兰家的会是什么?是赵有恒的倒台,还是我纳兰家的满门抄斩?!”
她的话,像淬了冰的鞭子,抽得纳兰承德浑身一抖,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难以置信地看着妻子近在咫尺的、那张美丽却无比陌生的脸。
年世兰直起身,退开一步,语气恢复平静,却更显疏离:“相公,别忘了,如今不是我年世兰一人在挣扎,是整个纳兰家被绑在了这架战车上!你此刻的‘良心发现’,换不来皇上的宽宥,只会将父亲、母亲,还有瑞哥儿、璋哥儿,一起推入火坑!你若真觉得愧疚,就该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把证据坐实!只有赵有恒倒了,纳兰家才能活!”
她不再谈道德,只谈生死存亡,将最残酷的现实**裸地摆在纳兰承德面前。
纳兰承德如遭雷击,瘫坐在椅上,面如死灰。妻子的冷酷和决绝,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他明白了,自己没有退路,要么一起沉沦,要么一起毁灭。绝望之下,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戾气涌上心头。他猛地抓过纸笔,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嘶声道:“好!你想知道是吗?我说!我都说!我记得……编号是乙字柒佰肆拾伍到柒佰伍拾叁那几张单据!用印的颜色比平常略浅,纸张……对!纸张边缘有毛茬,像是后补贴的!还有!赵有恒那个侄儿赵禄,他相好的,是‘丰泰号’掌柜的妹子!这事没几个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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