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暗室索证,步步惊心
雍正二年的初夏,武昌城在几场暴雨后,迅速被湿热的暑气笼罩。纳兰别院内,草木疯长,蝉鸣聒噪,一派沉闷的、令人透不过气的繁荣景象。然而,府邸深处,那股自年羹尧倒台便弥漫开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非但没有被暑热驱散,反而因戴铎那夜带来的、如同淬毒匕首般的“生机”,而变得更加凝实、更加令人窒息。府中上下,依旧维持着表面的死寂,但一种新的、更加隐秘的紧张感,如同暗流,在有限的几个知情人之间无声涌动。
纳兰老爷依旧“病重”,几乎不见天日。纳兰夫人终日礼佛,祈求的已不再是富贵平安,而是最基本的“免祸消灾”。下人们噤若寒蝉。而风暴眼的中心,已从年世兰一人,悄然扩展至她与她的丈夫纳兰承德之间。那夜与戴铎的密谈,如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横亘在夫妻二人看似平静的关系之下。纳兰承德在得知妻子接下了那“将功折罪”的致命任务后,陷入了更深的颓废与恐惧,他既无力反抗,又良心难安,只能如同行尸走肉般,被动地等待着妻子的指令,眼神中充满了挣扎与绝望。
年世兰则如同一个行走在悬崖边的猎手,外表沉静,内心却绷紧到了极致。她知道,戴铎给的期限不会太长,搜集赵有恒罪证的任务,必须尽快、隐秘且有效地完成。这不仅仅是为了纳兰家的生存,更是向雍正证明纳兰家“有用”的唯一机会。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任何疏忽,都可能万劫不复。
(承上:书房暗涌,夫妻交锋)
这一日,午后闷热,书房内门窗紧闭,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草药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息。纳兰承德瘫坐在椅中,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刺眼的阳光,手中一本《道德经》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年世兰端着一碗冰镇绿豆汤走进来,轻轻放在书案上。“相公,天气炎热,用些汤水解解暑吧。”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纳兰承德缓缓转过头,看着妻子平静无波的脸,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痛苦,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世兰……那件事……我们……我们真的要做吗?赵有恒……他……”
年世兰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前,将窗扇推开一丝缝隙,让微弱的穿堂风驱散些室内的闷热,也隔绝了可能的窥听。然后,她转过身,目光平静却锐利地看向丈夫:“相公,事已至此,我们还有退路吗?”
纳兰承德痛苦地闭上眼:“可是……构陷同僚,此乃……此乃小人之举!我纳兰家世代清流,岂能……”
“构陷?”年世兰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相公以为,戴大人,乃至……宫里的那位,需要的是凭空构陷吗?他们需要的是‘证据’,是能摆在明面上,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实据’!赵有恒掌管湖广钱粮多年,相公在户曹时,当真以为他手脚干净,毫无破绽吗?”
她的话,像一把刀子,剖开了纳兰承德试图用道德来自我安慰的伪装。他脸色一白,呐呐道:“我……我自然知道些……可是……”
“没有可是!”年世兰逼近一步,声音压低,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相公,现在不是讨论是非对错的时候!现在是纳兰家满门性命攸关的时刻!我们要做的,不是‘构陷’,而是‘查找’!查找那些本就存在的蛛丝马迹!若他赵有恒果真清廉如水,那是他的造化,也是我纳兰家的劫数!但若他确有亏空贪墨、结党营私之行,我们将其揭发,便是为朝廷除害,亦是自救!这,便是戴大人口中的‘将功折罪’!”
她将“构陷”偷换概念为“查找证据”,并将行为拔高到“为国除害”的高度,既减轻了纳兰承德的道德压力,也明确了行动方向。
纳兰承德被妻子一连串的诘问逼得哑口无言,额上渗出冷汗。他深知妻子所言是残酷的现实,但良知的煎熬让他无比痛苦。“可是……从何查起?赵有恒为人谨慎,账目做得滴水不漏……”
“这正是需要相公之处。”年世兰语气放缓,带着引导的意味,“相公在户曹多年,经手过多少与钱粮有关的文书卷宗?即便赵有恒账目做得再漂亮,也总有不合常理、经不起推敲之处。譬如,历年漕粮折银的差价、库银周转的异常、工程采买的虚报……这些,相公仔细回想,难道真无半点印象?哪怕只是一丝怀疑,一个不合规矩的签押,都可能成为突破口。”
她开始具体化调查方向,利用纳兰承德的职务经验,将模糊的任务变得清晰可操作。
纳兰承德陷入沉思,眉头紧锁,努力回忆着过往的细节。年世兰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内心挣扎的结果。她知道,必须让纳兰承德自己迈出这一步,否则后续行动将寸步难行。
良久,纳兰承德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恐惧和决绝的光芒:“……去年……去年修缮江堤的款项……核销时,似乎……似乎有几笔物料采买的单子,价格高得离谱,当时我曾质疑,但赵有恒以‘战时物料紧缺’为由搪塞过去了……还有……前年各府县积欠钱粮的账册,有几处的勾销似乎……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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