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粪池里的手术刀
文/树木开花
一
刘淑芬医生退休后的第一个春天,过得并不怎么舒心。空气里那股消毒水味儿仿佛是从她骨头缝里渗出来的,跟了她一辈子,乍一离开,整个人像被抽走了一根主心骨,空落落的。她住在“静心苑”小区三楼,窗外本该是抽新芽的香樟树,但看出去总隔着一层灰蒙蒙的网,那是她心底泛上来的寂寥。儿子一家在省城,一年回来不了两趟,老伴走得早,这九十多平米的空间,安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潺潺的,带着点老年人的滞涩。
钱,她是不缺的。一辈子谨慎,积蓄不少,退休金也丰厚。可钱放在银行里,数字只是数字,生不出半点热气。她需要点别的什么,来填补这过分的安静。
王磊就是这时候凑上来的。住同一栋楼的一楼,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脸盘白净,见人总带三分笑,显得很热络。第一次在楼下遇见,他就能准确叫出“刘医生”,而不是像其他邻居那样含糊地喊“阿姨”。他夸刘医生气质好,一看就是有本事的知识分子,又说自己搞点小工程,资金周转上偶尔需要搭把手,利息给得比银行高得多,就当请刘医生这样的长辈帮帮忙,也省得钱在银行里“睡着”。
他的话又密又甜,像黏稠的糖浆。刘淑芬起初是警惕的,行医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但王磊太会来事了。今天送一袋刚上市的新鲜枇杷,说是老家捎来的;明天看见刘淑芬拎着重物,立刻小跑着接过去,一直送到家门口。他嘴里的“工程”听起来也像那么回事,哪个楼盘,哪个路段,说得有鼻子有眼。他还“无意”间亮出过手机银行里七位数的余额截图。
最关键的是,他提到了“三分利”。刘淑芬心里默算了一下,一百万,一个月就是三万。这钱,像是有温度的,能驱散这屋子里的冷清。她犹豫了几个月,先是拿了十万试试水。王磊第二个月就准时送来了厚厚一沓现金,崭新的票子,带着油墨的香气,比数字直观,也更有冲击力。他点钱的样子很爽利,嘴里说着:“刘医生,您看,这多好,您帮了我,这钱也没闲着。”
一来二去,信任像雪球一样滚大了。刘淑芬陆陆续续把存款取出来,加上老伴留下的一些,凑足了一百八十万,分几次交给了王磊。每次,王磊都打欠条,字写得龙飞凤舞,按着红手印。握着那一叠欠条,刘淑芬心里是踏实的,甚至有一种隐秘的兴奋。那冰冷的数字活了,变成了每月准时送达的、沉甸甸的利息,变成了她对抗孤独和衰老的武器。
直到今年开春,利息断了。第一次推迟,王磊在电话里语气焦急,说工程款被卡住了,下个月一定连本带利补上。刘淑芬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安慰了他几句。第二次,王磊开始不接电话,微信回复也变得迟缓。刘淑芬坐不住了,下楼去敲一楼的房门,手心里全是汗。敲了许久,门才开了一条缝,王磊露出半张脸,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身上有股隔夜的烟酒气。
二
“刘医生……再宽限几天,就几天,马上……马上就有大笔钱进来了。”他的眼神躲闪着。
刘淑芬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那股不祥的预感像冷水浸透了衣衫。她坚持要个准话。王磊支吾了半天,最后像是下了决心:“这样,刘医生,您明天上午来我家,我这儿有笔现金刚到,先给您一部分,把这几个月的利息都结清。”
他报了一个地址,不是静心苑,是隔壁街区的“幸福里”小区。他说那是他一个项目组的临时办公点,钱放在那边。
刘淑芬一夜没睡安稳。第二天一早,她换上一件出门穿的深色外套,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灰白的头发,犹豫了一下,从抽屉里取出一副假牙,戴上。年纪大了,真牙没剩几颗,这是她最后的体面。出门时,她把一把小巧的水果刀,那是儿子以前买来削水果的,刀刃很锋利,下意识地塞进了外套口袋。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慌乱的心稍微定了定。
“幸福里”小区比“静心苑”旧一些,楼道里光线昏暗,墙壁斑驳。按照地址找到三单元501室,门是普通的防盗门,猫眼黑乎乎的。她深吸一口气,敲了门。
门很快开了,王磊站在门口,脸上堆着笑,是那种她最初认识他时的、无可挑剔的热络笑容。
“刘医生,快请进,就等您了。”
屋里拉着厚厚的窗帘,光线很暗,有一股空气不流通的闷浊气味,混着淡淡的、类似装修材料的味道。客厅很空,只有一张旧沙发,一个茶几,地上随意扔着几个编织袋。
“钱呢?”刘淑芬站在客厅中央,没有坐下,手在口袋里攥紧了那把水果刀。
“在这儿呢,您看。”王磊转身走到沙发旁,弯腰似乎要去拿什么。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刘淑芬看到沙发靠背的皮质上,有一小片深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污渍。不像油漆,倒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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