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夜鬼推磨(续)
文/树木开花
八
鸡鸣三遍,天光彻底放亮。
李茂瘫在干草铺上,浑身被冷汗浸得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仓房里依然昏暗,但那些从板壁缝隙钻进来的光线,总算有了些白天的温度。后墙板壁外早已没了声响,仿佛昨夜那疯狂的撞击和嘶吼只是一场噩梦。
但李茂知道不是。
他撑起虚软的身体,蹒跚着走到门边,透过缝隙往外看。荒草丛生的小院里空荡荡的,晨雾还未散尽,湿漉漉的草叶上挂着露珠。一切看起来那么正常,正常得让人心头发慌。
七叔公还没回来。
李茂检查了一下门边那些灰白色的粉末,已经被夜风吹散了不少。他从怀里摸出奶奶留下的那个褪色布包——昨晚仓皇逃出家门时,他下意识地贴身带着。打开布包,几颗光滑的鹅卵石,半截褪色发脆的红头绳。就这两样东西,能解开什么秘密?
他仔细端详那些石子,大小不一,颜色也略有差异,但都被摩挲得十分圆润,显然是长期把玩的结果。红头绳是很老旧的款式,编结的方式也不是近几十年的样式,倒像是…民国时期女孩子常用的那种。
奶奶是1928年生人,年轻时正是新旧交替的年代。她很少提起自己的少女时代,只说家里穷,很早就帮着干活。父母呢?李茂发现自己对奶奶的娘家几乎一无所知。爷爷死得早,在他父亲还小的时候就病逝了,奶奶一个人拉扯大了父亲,后来又照顾自己…
“嫁到山外去的姐妹?”李茂想起七叔公的猜测。难道这头绳是某个姐妹的信物?可为什么要藏得这么隐秘?临死前还念念不忘?
肚子咕咕叫起来,他才想起从昨晚到现在水米未进。环顾仓房,墙角堆着几个破陶罐,他走过去打开,一个里面是半罐浑浊的雨水,另一个装着几块硬邦邦的、看起来像是杂粮饼的东西,已经长了一层灰白的霉斑。
李茂顾不得那么多,掰下一小块没长霉的部分,就着雨水艰难地吞咽。饼子又干又硬,带着陈年的馊味,但他强迫自己吃下去。必须保持体力。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每一声鸟叫,每一阵风吹草动,都让他心惊肉跳。他不敢离开仓房半步,只能在这狭小昏暗的空间里踱步,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着那些问题。
晌午时分,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
李茂立刻警觉地退到角落,握紧了那截顶门棍——虽然知道这东西对“那些”可能没用。
“茂娃子?在里面吗?”是七叔公的声音,但听起来比昨天更加疲惫苍老。
李茂没立刻应声,贴着门缝往外看。七叔公佝偻的身影站在门外三四步远的地方,手里提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包袱。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村长杨德贵。
村长五十多岁,身材微胖,平时总是一副笑眯眯的和气模样,此刻却眉头紧锁,脸色很难看,眼神躲闪着,不太敢看仓房的方向。
“七叔公?”李茂压低声音。
“是我。开门吧,德贵也来了。”七叔公说,“有些事…得让你知道。”
李茂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门闩。阳光涌进来,刺得他眼睛发疼。
七叔公快步进来,反手又把门掩上大半。村长在门口踌躇着,最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跟了进来,一进来就紧张地四处张望,仿佛这破仓房里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你…你真的看见了?”村长盯着李茂,声音干涩。
李茂点点头,把昨晚所见复述了一遍,说到奶奶转头对他说话时,声音再次哽咽。
村长的脸色白了又青,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喃喃道:“造孽…真是造孽啊…”
“德贵,事到如今,瞒不住了。”七叔公在朽木上坐下,打开布包袱,里面是一些晒干的草药根茎,还有几个油纸包。“你把当年的事,跟孩子说说吧。他是桂香(李茂奶奶的名字)的亲孙子,有权利知道。”
村长颓然蹲下来,双手抱着头,良久才开口,声音沙哑:“你奶奶…桂香婶子,她…她不是杨家坳本地人。”
李茂愣住了。
“她是四十多年前,逃荒逃到咱们村的。”村长缓缓道,“那时候她才十六七岁,跟着一队难民从北边过来,路上家人都死光了,就剩她一个。到了咱们村的时候,已经饿得不成人形,昏死在村口。”
“当时村里收留了她。她人勤快,性子也好,后来就嫁给了你爷爷——李老四。这些,你大概听说过。”
李茂点头。这段往事他知道个大概,但奶奶很少细说,只说感谢杨家坳收留了她。
“但有一件事,村里知道的人不多。”村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飘忽,“桂香婶子刚来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她…她带着一个女娃娃,说是她妹妹,叫小月,也就**岁大。俩姐妹相依为命。”
“小月?”李茂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那女娃身体弱,逃荒路上又染了病,到村里没多久就…就没了。”村长说得很快,“就埋在后山老坟岗的边上,那时候穷,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就堆了个土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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