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夜鬼推磨
文/树木开花
村里流传着“夜鬼推磨”的禁忌:深夜听见石磨转动声,必须立刻闭眼。
直到我好奇偷看,发现推磨的根本不是鬼——
而是村里所有失踪多年的亲人,他们眼神空洞,机械地重复着推磨的动作。
最恐怖的是,我看见了三个月前去世的奶奶。
她突然停下动作,腐烂的嘴角缓缓咧开:“乖孙,你来替奶奶了……”
一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沉甸甸地压在杨家坳上,连平日里最嚣张的狗叫都消失了,只剩下山风穿过老林子时那种呜咽似的、时断时续的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费力地喘气。
李茂蹲在自家灶房的门槛后面,耳朵紧紧贴着冰冷的木门缝隙。他的手心里全是汗,滑腻腻的,几乎握不住那截用来顶门的粗木棍。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又重又急,咚咚地擂着肋骨,声音大得他怀疑门外都能听见。
又来了。
那声音来了。
起初极细微,混在风声里,几乎难以分辨。但很快,它就挣脱了风的遮掩,变得清晰、单调,又无比固执——咕隆…咕隆…咕…隆……钝重,缓慢,带着石料相互碾压时特有的、令人肉酸的摩擦声。不是错觉。李茂浑身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头皮一阵阵发麻。
夜鬼推磨。
这四个字像冰锥子一样砸进他脑子里。
村里的老人,从他太爷爷那辈起就传下铁律:夜里,不管听到什么动静,哪怕是房梁断了,只要不是火烧眉毛,都给我窝在被子里,捂严实了!尤其是过了子时,要是听见后山方向传来石磨转动的响声——不能听!不能想!更不能看!立刻闭上眼,堵住耳,当自己死了!一直熬到那声音自己消失,熬到鸡叫头遍,才算过去。
为什么?没人说得清。问急了,那些皱得像老树皮的脸就绷起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深切的恐惧,嘴唇哆嗦着,最后只反复念叨:“不能看…看了就回不来了…那是夜鬼在推磨,收魂的磨…”
李茂以前是不信的。他十九岁,在县城读过高中,是村里少见的文化人。什么夜鬼,什么收魂,都是封建迷信,吓唬小孩的玩意儿。后山是有一盘废弃的老石磨,早八百年就没人用了,说不定是风声,或者是野物撞的。
可这声音…太真切了。而且,连续七天了,夜夜准时响起,从子时三刻左右开始,到天蒙蒙亮前消失,像是上了发条一样准。整个村子死一般寂静,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灯火全无,连婴儿似乎都被捂住了嘴,不敢发出一丝哭闹。这种全村人用沉默堆积起来的恐惧,比任何鬼故事都更有分量。
今晚,那咕隆声似乎格外沉重,也格外…近。仿佛那盘传说中的石磨,就杵在他家后墙根底下转动。每一次碾磨,都带起一股说不清的寒意,顺着门缝、墙缝丝丝缕缕地渗进来,灶房里本就不高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李茂的腿蹲麻了,他极慢地换了个姿势,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门缝外。黑,纯粹的黑,什么也看不见。但越是这样,那声音的存在感就越强,带着一种诡异的、近乎诱惑的韵律,往他耳朵里钻,往他骨头缝里钻。
二
“不能看…”他想起奶奶生前也总是这么叮嘱,那张慈祥的脸一旦提到这个,就会变得异常严肃,“茂儿,记住,听见了就当没听见,千万千万别往外瞅。”奶奶三个月前去世了,没病没灾,睡梦中走的,算是喜丧。可此刻想起奶奶说这话时的眼神,李茂心里却莫名一揪。
好奇像藤蔓,在他心里疯狂滋长,缠紧了理智。为什么不能看?看了会怎样?那推磨的“夜鬼”,到底是什么样子?是青面獠牙,还是虚无缥缈的一团黑气?村里这些年,隔三差五就有人失踪。山那边的王木匠,前年进山找料子,再没回来;村口张寡妇的小儿子,去年夏天说去河边摸鱼,人就没了;还有更早的,好些个名字他都快记不清了。人都说是失足掉崖或者被野牲口叼了,可连个尸首都找不回来…这些,和夜鬼推磨有关系吗?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攫住了他:就看一眼。就一眼。他谁也不会告诉。他要弄清楚这困扰了杨家坳几代人的秘密。
他被这个念头烧得口干舌燥,手脚却冰凉。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呼吸都困难。他知道这是禁忌,是拿小命在赌。可那咕隆声仿佛变成了钩子,一下下勾着他的魂。
他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放下顶门棍,木头磕在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嗒”一声,在这寂静里却如同惊雷。他僵住,屏息听了一会儿,磨盘声依旧,没有变化。
他趴下来,冰冷的泥地隔着单衣硌着他的胸口。他找到门板下方一道稍宽些的缝隙,把右眼凑了上去。
视野被局限成狭窄的一条。外面是浓稠的黑暗,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分辨出近处地面的轮廓,和远处更黑的山影。声音是从斜后方传来的,在他家屋后菜地再过去一点,那片长满荒草和乱石的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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