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豹腰悬铜印,着一袭玄色官服自相府而出,面上却挂着生无可恋的神情。
身后崔琰阔袖垂敛,脸上憋着笑意;管宁则怀抱竹简,三人一前一后踏出府门,恰似一幅《礼经》活注。
王豹本是要和二人携手出门,以示友好亲近。
但管宁驻足阶前,广袖一振,肃然道:王县令既为百里之君,当依《仪礼·士相见》尊者在前,卑者在后之制。岂可效市井之徒携手同行?依《汉官仪》‘县令出行,属官当随行三步之后’。
王豹嘴角一抽,这厮当真连走路都要引经据典!于是豹也不和他计较,应承了一句,管县丞说的对。
带着几分无奈走出相府,按住风中凌乱的进贤冠,平复心情,朝门外候着的管亥和亲卫介绍完管宁和崔琰两人,并吩咐几个亲卫道:“尔等先护送二位明廷回营陵。”
随后他转身对二人拱手笑道:“二君且先回县廷,某和管兵曹,还有些公务要处置。”
说罢,他带着管亥要走,却见管宁皱眉道:“王县令,且慢!”
王豹心中咯噔一声,又咋了?
“敢问王县令在剧县有何公务?”
王豹一怔,完啦,说秃噜嘴了!咱要说去城北大营,他保要问可有府君钧令,毕竟《汉律·兴律》写的清楚:非郡朝命,县道毋得擅入营垒。
于是王豹笑道:“一时失言,乃是私事!”
管宁复诘问:“王县令身着官袍,系黑绶铜印,何来私事?况未闻县令今日休沐,朝无旷职,野无惰农,何以因私废公?”
王豹仰头望天,深吸一口气,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管亥在旁都一怔,这位什么来头,怎么张口就训?
崔琰笑着打圆场道:“季豹怎的一会儿说公事,一会儿说私事,莫非吾等同窗间,还要藏着掖着?究竟何事不妨直说,若合情合理,幼安兄怎会阻拦?”
管宁闻言皱眉正欲说话,却被崔琰拉了拉衣袖道:“幼安兄,吾等初来诸多事物还不熟悉,莫因口舌耽误了政务。”
王豹闻言心说,行吧,那就一起去,待会儿城北大营,你们爱进不进,大不了你就弹劾呗。
于是他叹了口气道:“二君勿怪,却是某不坦诚了,确实是公事,二位兄长既想知道,便一道走吧。”
说罢他翻身上马,又叫亲卫让出了两匹,带着他们一路赶往城北大营。
直到远处,大营若隐若现,管宁眉头又皱起:“王县令来郡兵驻扎之地何为?”
王豹只顾拍马头也不回道:“前几日同武都尉入泰山剿贼,捉了个匪首,关押于郡兵大营,闻其颇有勇力,特来此劝其归降,幼安兄也莫搬出律令、礼法,《左传》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况此贼首,不过是无路可走的黎庶罢了,关押在此是给贼首一个机会,不至于羁押相府秋后问斩!”
管宁闻言眉头不展,崔琰却笑道:“幼安兄稍安勿躁,即是公事,不如且观季豹处理,待吾等回县廷后再做计较。”
管宁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紧接着,几人一到营门,把守的岗哨见是王豹,立刻笑盈盈拱手见礼。
王豹习惯性的从怀中掏出五铢,请兄弟们喝酒,却再次把管宁看得眉头深皱。
又见郡兵连个通传都没有,便将他们放入,管宁心中又记上了一笔。
进了中军大帐,见到武国安后,王豹与其寒暄几句,又介绍了崔琰、管宁、管亥三人,随后便直奔主题。
只见几名郡兵将一个被五花大绑之人,带入中军大帐。
王豹定睛观瞧,此人骨骼宽大,身量不高,颧骨略高,下颚线条如斧劈般凌厉,此时虽是披头散发,但浓眉下的瞳孔黑亮如点漆,盯人时如刀锋刮骨,果是个悍将。
这尹礼这段时间,也是纳闷,郡兵将其捉拿后,不审不问,就关押在大帐中,也不送官,还不曾饿着他们。
尹礼几次问他们意欲何为,可郡兵们告知,是王县令叫别亏待他们。
又问哪个王县令,郡兵只道营陵县王豹,但他却从不认识此人。
这一待就是半月,直到今日才郡兵把他从囚牢中带出,被绑缚至此,抬眼便看到这个身着县令官服的年轻人。
王豹皱眉起身,故作训斥道:“不是让尔等不要亏待尹当家吗?怎的绑成这样。”
随后亲自解缚,尹礼却未趁机偷袭挟持,而是疑惑道:“尔便是王豹?”
王豹笑道:“不错,某正是营陵县令王豹,尹当家还有何疑惑?”
尹礼皱眉道:“某与尔素不相识,何故让郡兵优待吾等?”
王豹拍了拍他的肩膀:“某已查清,尹当家乃是琅琊郡人士,带领弟兄们入山为贼实乃天灾所迫,劫了豪强家的粮仓,却未动百姓分毫,故敬尔是条好汉,欲劝尹当家率麾下兄弟归降朝廷。”
尹礼却轻笑:“归降朝廷?做尔等鹰犬,再去欺压黔首?”
王豹轻笑道:“看来尹当家对朝廷有些误解,诚然世上有不少敲骨吸髓的酷吏,但亦有为民请命的良臣,在下虽不才,但治下黔首日子还过得去;尹当家不妨率部,去营陵各乡走一遭,如觉得不如意,大可带弟兄们离开,某决不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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