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县,相府。
相府正堂内,炭火灼灼,青烟缭绕。
北海相秦周高坐主位,一反平日官服威仪,今日特意身着素色儒袍,圆润的面庞堆满笑意,正与长史孔礼谈笑风生。
自赵氏覆灭后,秦周在北海国再无掣肘,此刻举手投足间尽是名士风范,俨然一副清流领袖做派。
堂下次座,两名年轻儒生静坐如松。
一人坐于左侧,大约二十五六岁,一袭洗得发白的单薄儒衫难掩其清癯身形,葛巾束发之下,目光始终专注于膝上竹简,恍若未闻堂上谈笑。
叉手那人坐于右侧,约有二十**岁,身形挺拔,眉如刀削,明明穿着儒衫,膝前却横置着三尺青锋,倒有几分侠客模样。
这时,堂外谒者击柝三声,皂隶高声唱道:营陵县令王豹,请见府君!
秦周含笑,孔礼侧目,而两位儒生亦同时抬眼,四道目光齐齐转向门外。
但见王豹按剑立于东阶之下,闻声即正冠抚印,玄色官服随趋步之势猎猎作响。
行至堂中五步处蓦然驻足,双手交叠提袍,躬身如磬行再行长揖。抬首间,却见次席端坐的两位故人,神色间闪过一丝诧异。
秦周见状,捋须含笑道:王卿且入座。
王豹闻言迈上规规矩矩的拱手道:下官奉府君钧命治理营陵,今特来述职。
秦周调笑道:述职?汝刚领县令之职,至于箕乡及失粮之事,也早以报过,有何好述,莫不是述今日祭祀一事?”
随后秦周一指两位儒生:“今日让尔前来,是为尔引荐两位才俊。
王豹拱手笑道:府君说笑了,豹与季珪兄、幼安兄昔年同窗,岂能不识——”
说话间,他朝两位青年拱手一礼:“豹见过二君。
这二人正是郑玄门下,年长之人乃是清河郡东武城人氏,姓崔名琰,字季珪,是前年才至北海,王豹当时闻名就凑了上去,同慕任侠,二人交情倒是不错。
另一人则是前文所提将来的经学隐士名家——管宁。
崔琰拱手还礼笑道:“季豹去岁却是闯下好大名头,某随师君在高密治学,耳根都快听出茧了。”
王豹笑道:“惭愧,些许小事,竟能传到季珪兄耳中。”
倒是管宁眉头一皱,缓缓放下手中竹简:季豹领此重任,宁本当贺。然闻今日社稷之祀。
他肃然道:《礼记·祭法》明言大夫以下成群立社曰置社,郑师注曰百家以上得立社。今营陵为县,祭期当在仲春,季豹提前于正旦祭祀,此违时也。
管宁目光渐厉:更甚者,祭文本当祷祝丰穰,季豹却言缮甲兵。昔孔子曰: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岂可以兵戈之言亵渎神明?
王豹眯了眯眼,这家伙怎么见面就开怼啊!我惹你了吗?
于是他拱手道:幼安兄言之有理,刘向《说苑》言:社稷之臣,必察天时、地利、兵甲。今营陵新定,盗匪横行,故祭文曰兵事;
他顿了顿接着:“至于祭期,幼安兄所引《祭法》乃常礼,然去岁营陵蠡斯伤稼,今正旦祭社正是依《白虎通》灾异修禳之制,岂可拘泥常期?”
随后他拱手往北道:“且师君注《周礼·大司徒》云:社祭,春祈秋报,非常灾则非常祭’,今行禳礼,正合师说。”
管宁摇头,广袖一挥道:“子产不毁乡校,孔子称其仁;季豹欲毁礼制,宁不敢苟同!若人人皆以权变为由,则礼乐何为?”
王豹心中暗骂,我都搬出老儒生了,你怎么还要较劲!
崔琰见状,轻咳一声打了个圆场:“幼安,季豹初临大县,或有不得已处。”
岂料管宁丝毫不买账:“非也。礼之大体,岂可轻废?”
王豹的火气也是蹭蹭冒起,正欲再驳斥时,秦周却是看向孔礼大笑:“妙哉!妙哉!管君真乃瑚琏之器也!文举此番举荐,甚合吾心意。淑仪,吾看有如此明礼守正之士约束孺子,吾等高枕无忧矣!”
孔礼轻抚胡须笑道:“府君明鉴,孺子行事乖张,正需幼安这般规行矩止的君子时时提点。”
王豹闻言身形微震,睁大双眼:“府君、长史何意?”
秦周看向王豹眼神有些意味深长道:“今营陵县丞、县尉空缺,文举荐管君出任县丞,又荐崔君出任县尉,今朝廷批文已到,三位皆是康成公高足,此番同署理政,倒成就一段郑门三贤治营陵的佳话。”
王豹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崔琰出仕也就算了,史书上说这管宁是隐士,还多次拒绝出仕啊!
连曹丕给的太中大夫、光禄勋等朝廷高官,都看不上,会屈尊一个小小县丞?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管宁以后会在辽东公孙康的治下,有段好笑的故事,公孙康想礼授管宁官职,但却不敢和管宁说——就像喜欢她却不敢吐露,仿佛说了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一般。
这管宁身上的浩然正气,就是如此受人敬畏。
孔礼见其状,想起前番王豹无礼,却是心中畅快,文举这棋不错,用此中正之鞘,收孺子这把邪刃,端是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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