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元年,腊月中旬。
诏出洛阳,如巨石砸入扬州深潭,激起千层浪。
庐江郡,舒县,郡守府。
“……特赐庐江郡缮免田租三载,以彰朝廷德化。另敕:加扬州刺史王豹‘检核官营’之权,许持节查验诸郡作坊利入……”
宣诏的使者声音清朗,字字清晰。
堂下,陆康率郡府僚属伏地恭听,到领旨谢恩时,他脸上却已是五味杂陈。
他本只求减赋,哪怕只是减半征收一两年,已是奢望。岂料王豹竟从天子手中讨到了“免赋三年”的殊恩,庐江百姓可借此良机休养生息,实乃大幸。
王豹付出代价,恐怕就是持节检核官营之权,朝廷竟起了重收官营之心,这等同于直接向盘踞在扬州、以袁氏为首的豪右集团开刀!
陆康先是暗自后悔,那日脱口而出的“陆氏与之共进退”之诺,此事因庐江而起,一旦王豹仗天子斧钺动手,袁氏党羽的怒火必将蔓延,他陆康与陆氏,只怕立时便被推至风口浪尖。
但紧接着,他又一眯眼,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王豹得此权柄,固然危机四伏,但何尝不是家族崛起的契机?
这是一桩豪赌,而且不容他再压别处,陆康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此事必须和王豹慎重定计,绝不容有失。
“臣陆康,稽首再拜,恭谢天恩!”
……
与此同时,扬州各郡。
那道先期抵达的刺史府诏令,此刻与朝廷的正式诏书两相印证,让诸郡守心中凛然。
吴郡,盛宪将已写好的奏疏缓缓收起,投入火盆,看着竹简在火焰中蜷曲焦黑,化为灰烬,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抚须长叹道:“检核官营……文举所言不虚也,搅动风云者,王文彰也。”
丹阳郡,童恢看着诏书,眉头紧锁,只思索片刻当即高喝:“来人!将此前拟定之奏疏,暂压于主簿处,未得本府之令,不得发出,且观王豹如何行事再议!”
会稽郡,唐瑁接到密报,仰头而笑:“善!王豹虽得黔首之心,将失士人之心也,是谓祸福相依也!”
豫章郡,病榻上的王恭闻讯,依旧那四个字:“……不必理会。”
……
寿春,袁氏府邸。
袁胤高居主座,脸色阴晴不定,堂下两边分坐一众袁氏党羽,此刻人人面色凝重。
但见袁胤眯眼道:“洛阳传回密信,此诏书乃天子独断,诏出西园,三公劝谏皆被驳回,必是宦竖从中作梗!”
阎象微微皱眉道:“那王豹与宦竖关系密切,只怕是那王豹不甘吾等摆布,欲取此权柄揪住吾等把柄。”
周尚闻言颔首,起身道:“阎主簿所言甚是,必是如此,素闻那王豹尤善‘暗度陈仓’之计,此前种种行径,只怕都是在迷惑吾等——”
但见他神色慎重:“今日此诏,获益者一是王豹,二则是庐江陆康,如某所料不错,王豹定然已与那陆康结盟,某若是王豹,定会指使陆康彻查漕运账目,对我周氏下手。”
雷簿闻言登时想到什么,豁然起身:“还有某等在丹阳的铜山!前些时日得闻朝廷授会稽焦矫丹阳都尉一职,如今看来只怕也与王豹有关!”
陈兰大怒拍案:“好个王豹,竟在吾等眼皮底下做了如此多手脚!”
这时,杨弘皱眉起身道:“这皆是诸君推断,吾看未必都是王豹授意,这厮自来九江一举一动皆在吾等掌控之中,如何做得这许多布置,兴许是宦竖欲挑起吾等与王豹间的争斗,好浑水摸鱼,依弘之见,吾等不如宴请王豹试探一番,且看他欲如何行此‘检核’之权?”
袁胤颔首,沉吟片刻,道:“某意亦是如此,王豹上奏时,曾与某相商此事,某观他颇为厌恶陆康,如今叔父久病在床,吾等不宜在此时节外生枝,且先试探,若王豹敢仗天子斧钺动吾等根基,便看看他刺史府那两百亲卫,能护他周全否!”
阎象闻言一惊:“都尉欲……袭杀朝廷刺史乎?”
袁胤微微咧嘴冷笑:“黄巾余孽为报张角之仇当街伏杀,与某城北大营的郡兵何关?”
就在这时,堂外忽而传来脚步声:“报!都尉,王豹来使,言元卓先生已入九江境内,欲请都尉邀诸位家主,前往渡河迎接,还说今夜要为元卓先生接风洗尘。”
袁胤闻言轻笑:“不过一个沉溺奇淫巧技的垂垂老朽,也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周尚皱眉道:“都尉慎言,元卓先生学究天人,吾等合该前往迎接,何况既然王豹欲设宴,不妨趁此探探他的底。”
袁胤作轻蔑之态,勉为其难:“也罢,既然王刺史诚心相邀,本都尉便卖他个面子。”
……
少顷,淮水北岸。
袁胤领一众豪右乘船来使来时,王豹已立于渡口,文武各列两班,文臣自然是管宁、卢桐和一众学宫学子,武将便是文丑、典韦、于禁等心腹。
王豹见袁胤一众前来挤出笑意,拱手道:“有劳袁兄率九江诸贤出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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