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二年,正月,寿春。
原本清幽的学宫,因这场即将到来的辩论而喧嚣鼎沸。
旬月之间,自中原、荆楚、吴越乃至巴蜀之地,无数士子或乘车马,或泛舟楫,风尘仆仆,汇聚于此。
通往学宫的各条道路上,冠盖相望,儒服如云,有衣衫华贵者乘车以过,亦有寒门布衣踏雪而行。
寿春城内,客舍爆满,酒肆喧嚷。
有老者于酒肆中捻须道:“闻那吴郡顾雍,乃蔡中郎高足,此次必为‘君子派’之砥柱。”
有商贾却摇头:“不然,我观顾郎君年幼,反是‘有教无类’方声势更众。兖豫才俊如陈留毛孝先、南阳娄子伯皆至,此皆务实干才,岂是空谈之辈?”
过路人不解插话道:“敢问二君,何为君子派?何为有教无类?”
酒保一听,连这都不知道,定是外地来的!
于是当即上前揽客,脸上堆满笑意:“这位郎君且进来歇歇脚,听俺与你慢慢道来。”
说话间,他还一挑大拇指,得意洋洋道:“这可是咱寿春城头等热闹之事儿!”
过路人闻言来了兴致,当即迈入酒肆:“好!汝且说来听听!”
酒保大喜,躬腰请客入内,口中讲述着自己听说的曲解之意:“郎君有所不知,今日九江学宫诸贤辩何人可读书!所谓君子派,便是遵荀子之意,只有士族子弟方可学经;有教无类则遵孔圣人之意,贩夫走卒、奴婢贱民皆可学经……哎,郎君喝点什么?”
过路人还未说话,酒肆中混街头的浪荡儿,已哄笑道:“那定是孔圣人说的对,荀子是甚人?某都未曾听过,彼若有理,何不也唤荀圣人?”
旁人嗤笑:“圣人说再对有何用?吾等凡夫,安稳度日便是万幸,学甚劳什子经?还是那荀子说话实在些。”
……
就在这满城热议声中,学宫正门缓缓开启,车马辚辚,各地学子已揖让而入。
辩经台周围已是衣冠济济,两块木牍将一众儒生,分作两列。
一块写着‘君子以为文’,其后多立锦衣华服者,一块刻有‘有教无类’,其后则多列素衣长衫者。
众人窃窃私语。
有今日才赶到者,不明规矩,向旁人揖礼请教:“幽州刘申幸会君子,敢问这辩经是何章程?孰人可上台一论?”
一旁儒生还礼才道:“荆州庞云幸会刘兄,刘兄莫不是今日才到?”
刘申连连点头:“正是,幽州路远,又逢今岁大雪,着实耽搁了时日。”
庞云则摇头叹道:“刘兄来晚了些,箕乡侯早已立言,未免人多口杂,双方学子先集思广益,厘清‘论点’,再各推举出六名‘辩手’上台一辩,吾等昨日便已定下‘论点’,举好‘辩手’了。”
刘申闻言大为遗憾,叹道:“唉!实乃扬州路远,惜箕乡侯当年未于北海办学也。”
庞云安慰道:“刘兄何必忧愁,下次早些出发便是,况今日能观诸贤一辩,也不虚此行。”
刘申摇头苦笑道:“不瞒庞兄,在下囊中羞涩,来此一趟已是不易,岂敢奢望下次。”
庞云笑道:“刘兄恐还不知,寿春郡守府文府君昨日张榜,效昔日营陵策试选拔县乡小吏,刘兄若不着急归乡,不妨前往一试,也效箕乡侯自一任小吏始,如此不就离寿春近了吗?”
刘申一怔,拱手喜道:“多谢庞兄告知,倒不求能与箕乡侯一般建功立业,但求留于寿春闻伯喈先生雅训,在下便心满意足了。”
二人说话间,辰时三刻已至,忽而金锣敲响,广场中杂声骤然一滞。
庞云当即肃容,轻轻一碰刘申手臂,低声道:“嘘,开始了。”
金锣余音未散,学宫正门处,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
蔡邕与刘洪并肩而行,一袭素袍,银丝如雪,步履沉稳,目光深邃如古井无波。刘洪则手持麈尾,神情淡然,似已超脱尘世纷扰,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偶尔扫过人群,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二人身后,王豹一身玄端纁裳,腰悬金印,嘴角噙着一抹浅笑,目光炯炯,气度从容。
再往后,两队辩手紧随其后,左臂系红巾者,乃君子派;右臂系绿巾者,乃有教无类派。
原本咱豹是要定为正方和反方,但蔡邕认为“正”字居尊,若定一方为“反”,则未辩先败,有失公允,况孔子、荀子无论定谁为‘反’都有谤圣之嫌。
于是听劝的咱豹就改成了红、绿。
而此次推选出的十二人,皆非泛泛之辈,每一个咱豹看着都眼馋,诸君且看:
红方乃是钟繇、王朗、顾雍、陆骏、周晖、袁涣,六人神色肃穆,衣冠严整,显是世家子弟风范;
绿方则是张既、董昭、杜畿、毛玠、娄圭、边让,六人姿态各异,或含笑,或沉思,更显不拘一格。
全场寂静,唯有靴履踏过青石板的轻响。
王豹登上辩经台中央,环视一周,朗声道:诸位远道而来,齐聚九江学宫,共襄盛举,豹不胜荣幸!豹一介俗夫,蒙天子不弃,授刺史一职,深知治世在贤,教化为本。故今日邀诸贤于此,共论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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