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五年,六月,青州,天穹骤裂,万雷奔涌。
去岁大旱,夏粮不及,如今新种刚播,无数黔首刚有了些盼头,青州六郡却突遭天变。
先是一阵闷雷滚过天际,继而狂风大作,黑云压城。
农人尚未来得及收起晒场的谷穗,便听“噼啪”之声骤起,雹如鸡子,倾盆而落!
冰雹大如拳,小如卵,密如急雨,砸向屋舍、田野。
茅屋顷刻坍塌,瓦舍檐角碎裂,田间幼苗尽数摧折。黔首奔走呼号,避之不及者,头破血流,哀嚎遍野。
刺史府府急诏,一众官吏帮忙于田间,号召黔首清除败苗,重播新种。
雹灾方歇,疫疠又起。
七月流火,本该渐凉,却因雹灾之后,污水横流,蚊蝇滋生。
先是齐国数户突发高热,呕血暴毙,继而疫病如野火,迅速蔓延至青州诸郡国。
“大疫至矣!”
坊间传言四起,或言“天罚汉室”,或言“瘟神降世”。诸郡黔首惶惶,争相逃离,致使官道拥堵,流民塞途。
青州境内已有数十余县,万人空巷,魑魅为邻,家有丧亲之痛,室有号泣之哀。
——天灾之下,人如蝼蚁。
北海,营陵县。
天光未亮,县廷议事堂,早已灯火通明。
王豹端坐案前,一手指尖轻轻敲击着几案上的竹简,另一手不自觉地用力按压着睛明穴,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竹简上乃是各乡统计的病患人数,以及申报的药材数量。
管宁肃然坐于侧席,袖袍轻动,取出一卷竹简摊开:“昨日箕乡、西乡啬夫,遣快马来报,新修民宅、避疫所已然不够,问该如何安置?”
王豹叹气道:“汝等恐怕还不知,据某派往多处的探哨来报,北海附近几个郡国,均有大批流民往北海来,如不出所料,也是来营陵的路上。”
一旁崔琰闻言眉头皱得更深:“这却是棘手,不曾想明廷能治疫病的消息,竟传的这么如此之快。”
王豹苦笑,弄巧成拙了,这消息是他自己派人传出去的。
原本他早有准备,从开春就令各乡乡勇一边操练,一边开荒建房,更是四处收购,囤积张翼给的药方所需药材。
就是想多收纳些流民,趁机扩充各乡乡勇。
营陵发现病患时,他就第一时间让住进避疫所,并按照张翼给的方子熬药,或许是早发现早治疗,那药方确有奇效,于是他便命人散播出消息。
又传令各地啬夫、游缴,凡有流民进入,先以烈酒喷洒全身,在禁锢十五日,若无病症,方能出门,凡出门力田者,也许以布麻捂住口鼻。
刚开始控制的还不错,不曾想疫情来得凶,流民疯一般的往营陵涌入,其中过半都是病患。
这时才发现,一些重症患者,却没有这么好的疗效,仅能压制病情,故此不到半月药材数量捉襟见肘,真可谓是始料未及。
王豹心里暗叹,要是有青霉素就好了,终于明白张角他们为什么要把药熬到木符里,再拿木符煎了,咱筹备数月,药材都不够,别说那些个游方的道士了。
卢桐在侧犹豫半晌之后,开口道:“明廷……如若不然……重病者,不如断其药石,全力救治轻症者,如此,或可保全更多性命。”
卢桐话音未落,管宁已振袖而起,素来温润如玉的面容此刻如覆寒霜:“此乃圣人之道所能言乎?《礼记》有云:疾者不可不养,死者不可不葬。今若断药,与杀人何异?”
崔琰亦点头道:“幼安言之有理,此举既违背圣人之教,亦有损明廷仁德。”
卢桐拱手道:二位明廷所言,桐岂能不知?然恕下官直言,药材有限,若继续按现下方法施治,不出十日便会耗尽。届时轻症转重,重症必死,恐无一幸免。
何安亦拱手道:“卢议曹所言极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若能救十人而必死一人,总比十一人皆亡要好。”
人命岂能以数计?管宁皱眉道,昔日圣人马厩焚,不问马而问伤人乎。圣人之意,正在于此!
王豹听着双方争执,大感头疼:“够了!汝等所言皆有理,暂且两策并行,速令各乡游缴率乡勇,搭建避疫所,能安置多少安置多少,重患、轻患分开隔离;按照木符制药之法,轻患分以符水,重患分以浓药,凡三日不退热者,方可转用浓药,吾以派人前往各州采买,待药材运至北海再禁符水之策。”
崔琰闻言一惊:“明廷,符水之法恐遭非议。”
王豹笑道:“崔县尉提醒的是,方才是某失言,此非符水,乃唤做清药也,专治病轻者。”
众人闻言一愣,王豹见管宁眉头渐深,知道他又有要引经据典,于是忙道:“幼安兄,劳你走趟剧县,以吾等一县之地,无论如何也容不下诸郡国的流民,务必说服府君、长史设法安置。”
管宁自己也清楚,圣人之言可教化黔首,哪里能治病,此时争辩确实无用,于是叹了口气拱手道:“臣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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