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五年,三月中旬。
青州刺史府加急军报传至洛阳,五大夫、青州贼曹从事张敏奉诏案验北海钱法,行至穆陵关外三十里处遇伏。
泰山贼千余众,据险设伏,滚木礌石俱下,箭矢如雨。
张敏并随行五百郡兵,死伤过半。
贼寇枭敏首悬于崖边,大书‘杀吾泰山兄弟者,必诛之’。
复纵火焚尸,烟焰冲天,三十里外犹可见之。
凶讯传至洛阳,举朝震骇。尚书台连夜集议,太尉杨赐持象牙笏出班,奏请严惩。
天子怒,诏令青州刺史焦和兼领督军,假节钺,统辖青州三郡三国郡兵,限期旬月荡平泰山贼寇。
诏书特谕:各地豪右凡隐匿贼踪者,与贼同罪;斩贼一人,赐民爵一级;斩贼首者,连擢三级。
焦和本就短于军略,况旬月之限,仅够调兵遣将,筹措粮草,何言荡平二字?
故接诏惶惧,连夜召北海相秦周、齐国相陈逸等郡国守相议事密议。
诸守相束手无策,秦周乃献以囚代贼之策,命各郡县尽出死囚,剃发黥面,伪作山贼。
于是旬月间,青州捷报频传,响彻宫闱。洛阳朝堂,贺表如雪片纷飞,群臣见天子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皆以为因捷报而悦。
这天,西园再次传出,中常侍郭胜手捧战报,小碎步穿过水雾:
“陛下——北海捷报!”
灵帝恍若未闻,张口衔住宫女递来的含桃,目光流连于池中嬉戏的少女。郭胜见状,只得近前低声道:
“北海相麾下营陵令王豹,率县兵破贼于沂山,斩首四百,焦刺史为其请爵。”
灵帝略略侧目,似有所思:“王豹?”
忽而忆起,竟坐直起身子:“可是上月献老参那北海县令?”
郭胜谄笑附和:“陛下圣明,正是此人。太后亦曾提及,称其孝心可嘉。”
灵帝眸中掠过一丝赞许:“焦和所请何爵?”
郭胜堆笑答道:“回陛下,乃民爵丙等官大夫,其麾下县兵亦请末等上造、公士。”
灵帝微微颔首,挥袖道:“制诏:特擢王豹民爵甲等公乘,余者如请。传旨时,另传朕口谕——太后年高,正需滋补,若再有奇药,当速献入宫,若奇药受用,再行封赏!”
郭胜见如今天子,气色红润,便心领神会,伏地应诺:“臣谨遵诏!”
此时,西园,百戏楼。
赵忠指尖轻叩案几:“张公,此次吾等使者齐国遇难,只怕另有隐情。”
张让斜倚锦榻,似乎并不在意:“陛下欲借此搜罗天下珍宝,吾等不好再动北海、汝南,否则谁还肯献珍宝?况又有太后说和,左右不过偏远旁系罢了,另择一人扶持便是。”
赵忠颔首:“张公所言甚是,不过,即是说和,吾等面上也要过得去才是。”
张让冷笑道:“遣左丰前往案验吧,那竖子诚心投效,当知道分寸,若是不知礼数,太后也难怪罪吾等。”
——
数日后,北海,剧县。
驿馆外,左丰高坐骏马,身后缇骑如龙。他眯眼打量着跪迎的北海相秦周,拖长声调:“秦府君——别来无恙啊?”
秦周率相府一众官吏,伏地道:“天使远来辛苦,下官已备薄酒,为天使洗尘。”
少顷,宴席上,珍馐罗列,舞姬翩跹。
左丰把玩着酒卮,似笑非笑:“咱家奉旨查案,可不敢耽于享乐,天子有令,不得有一枚私钱,不知吾等何时去诸县查验?”
秦周一拍手,侍从捧上两只鎏金木匣,圆脸上堆出笑意,将其中一只推至他面前,低声道:“天使,那只是北海官吏献于中常侍的土产,至于这只便是献于天使的,都是同样的物件。”
随着匣盖掀开,宝光灼目——夜明珠、血玉璧,珠光宝气,皆是贡品级珍玩。
左丰喉头滚动,却故作矜持:“这……咱家怎敢与中常侍同份?”
秦周俯身:“天使放心,此事绝无可能传出北海相府。至于钱法一案,北海上下已彻查清楚,绝无半分瑕疵,天使回京后……”
“好说,好说!”左丰一把揽过木匣,放声大笑。
于是,左丰也绝口不提公事,宴席直至深夜。
夜色如墨,驿馆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响。
王豹披一袭黑色斗篷,身后紧跟三名部曲,怀抱三只裹锦木匣,步履无声地穿过长街。
驿馆外,北海相府的侍卫早已得了吩咐,见是他来,只略一颔首,便悄然退开。
左丰刚饮罢醒酒汤,正倚在榻上把玩秦周所赠的血玉璧,忽闻门外轻叩三声,节奏沉稳。他眉头一挑,懒洋洋道:“何人?”
“营陵令王豹,特来拜见天使。”门外嗓音低沉,不卑不亢。
左丰唇角微微扬起,挥手示意侍从开门。
门扉轻启,夜风卷着寒意涌入,王豹立于阶下,斗篷兜帽半掩面容。
左丰似笑非笑:“王县令深夜来此,怎还这副打扮,莫非来拜见咱家,折辱了阁下清流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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