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虎的摩托车尾灯消失在尘土里,那充满挑衅的警告却像黏稠的沥青,糊在林远航的心头。不信邪?事在人为?话说得硬气,但现实是冰冷的。钱,从哪里来?
回到那间简陋的村部宿舍,林远航就着昏黄的灯光,再次摊开笔记本。上面已经罗列了几个筹钱的想法,又被一一划掉:
向上申请专项资金? 程序繁琐,周期漫长,远水难救近火。王满福的态度已经说明,乡里对此事并不积极。
发动村民集资? 在信任尚未建立,村民普遍观望的情况下,难度极大。何况不少人家确实不宽裕。
村集体收入? 账面上那点钱,维持日常运转都捉襟见肘。
夜色渐深,山里的蚊虫围着灯泡打转,发出烦人的嗡嗡声。林远航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感。空有满腹经纶,却在“钱”这个最现实的问题前碰得头破血流。他想起导师送行时的话:“远航,到了下面,别急着烧三把火,先要学会用脚底板思考。”
用脚底板思考……他合上笔记本,吹熄了灯,躺在硬板床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黑暗中,感官变得敏锐,村子里零星的狗吠,远处山风的呜咽,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规律性的沉闷声响。
是什么?他凝神细听,像是重物敲击地面的声音,隔一会儿响一下。这大半夜的,谁会在山里干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远航循着记忆中的声响方向找去。声音源自村后山一处偏僻的山坳。绕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只见一个穿着打满补丁旧军装的身影,正抡着一把巨大的铁锤,一下一下地砸着一块巨大的青石板。那是个老人,背脊佝偻得像一张弓,古铜色的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汗水沿着沟壑流淌,在晨曦中闪着光。他每砸一下,都伴随着一声闷哼,那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一种撼不动山的执拗。旁边,已经堆了一些敲下来的不规则碎石块。
“老人家,您这是……”林远航走上前,疑惑地问。
老人停下手,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喘着粗气,看了林远航一眼,眼神浑浊却锐利。“砸石头。”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我看见了。我是新来的村支书林远航。您砸这些石头做什么用?”
“铺路。”老人言简意赅,拿起地上的水壶灌了几口,目光扫过林远航干净的运动鞋和白衬衫,“你是官家人?官家人不管这事。”
林远航没有在意老人话里的疏离,他的注意力被那些碎石吸引了。石块被砸得大小相对均匀,边缘虽然粗糙,但用于铺设简单的路基或沟渠,似乎……正合适?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铺哪里的路?”他继续问,语气更加温和。
老人指了指山坳另一头一条泥泞不堪、长满杂草的小径:“通到我家祖坟。老了,走不动了,想给儿孙留条好走的路。”他顿了顿,看着手里的铁锤,喃喃道,“指望不上别人,就自己干。一天砸不了几块,砸一点,是一点。”
一天砸一点,是一点。这句话像锤子一样敲在林远航心上。他看着老人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身躯,以及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一股酸涩涌上鼻尖。这是一种最原始、最笨拙,却也最坚韧的力量。
“老人家,龙须沟那口老井,您知道吗?”林远航忽然问道。
老人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林远航,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知道。那是口好井,以前水旺得很,养活了半个村的人。”他低下头,继续抡起锤子,声音低沉下去,“后来……就没啥水喽。”
“如果,我是说如果,村里想把井修好,需要很多像您砸的这样的石头来砌井壁、固井台,您觉得……”林远航试探着问。
老人的动作停住了。他缓缓放下锤子,转过身,第一次正眼、认真地打量着林远航,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他脸上扫过。“修井?”他嗤笑一声,带着无尽的苍凉,“后生,话谁都会说。赵大虎能让你修?王满福肯出钱?你一个外来的娃娃,斗不过他们的。别费劲了,省得跟我一样,白费力气。”
说完,老人不再理会林远航,重新抡起了锤子。那一声声沉闷的敲击,不再只是砸在石头上,更像是砸在林远航的心上。老人用最直接的方式,给他展示了什么是绝望中的坚持,也给他泼了一盆冰冷的现实冷水。
但林远航没有离开。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脱掉了外套,卷起衬衫袖子,走到老人身边。“老人家,我帮您。”他俯身,试图抱起一块刚敲下来的石头。
石头远比想象中沉,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老人停下手,皱着眉看他。林远航讪笑一下,再次用力,勉强将石头抱起,挪到那堆碎石旁。
老人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的动作,眼神里的戒备似乎松动了一丝缝隙。
整个上午,林远航就这样陪着老人,笨拙地帮忙搬石头,递工具,手上很快就磨出了水泡。他没有再多问关于井的事,也没有说任何大道理,只是用行动表明着自己的态度。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灰尘弄脏了他的裤腿,但他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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