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须沟。老井。
这四个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林远航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几乎一夜未眠,破晓时分,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再次摊开了那张皱巴巴的青山村地图。他的手指在“龙须沟”三个小字上反复摩挲,那里位于村子西南角,靠近山脚,是一片相对独立的旱地。
“快不出水了……”老农那声叹息犹在耳边。水是农业的命脉,一口关乎收成的老井濒临枯竭,这绝不是小事,可为何王满福只字未提?赵大虎那样的地头蛇,又会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角色?
清晨,林远航特意起了个大早,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一人朝着龙须沟的方向走去。山间的晨风格外清凉,吹散了昨日的些许烦闷。路两旁的稻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但越靠近龙须沟,田里的土色就越发显得干黄,裂缝像龟壳上的纹路,无情地蔓延着。
老井就在龙须沟的尽头,一方用青石垒砌的井台,看上去颇有些年头,井口被一块厚重的石板盖住了一半,上面落满了枯叶和鸟粪。井台旁边,散乱地扔着几截断裂的麻绳和一只破旧的水桶。井壁上的苔藓干涸发黑,靠近地面的石缝里,只有一小片湿漉漉的痕迹,证明它还未完全干涸。
林远航俯下身,用力推开半边石板,一股阴凉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探头向下望去,井水幽深,离井口约有四五米的距离,水面看起来不高,但也绝非完全见底。他捡起一块小石子丢下去,“噗通”一声闷响,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
“看来不是完全没水,是提水太难,或者……水路出了问题?”林远航暗自思忖。他环顾四周,发现井台旁有一条被杂草半掩的小路,通向山上一片茂密的竹林。他依稀记得,地图上标注那片竹林是属于村集体的财产。
正当他凝神观察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昨天牵牛的老农扛着锄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林书记?你这么早来这里做啥?”
“大爷,我来看看这口井。”林远航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您昨天说它快不出水了,我看这井水好像还有点?”
老农摇摇头,放下锄头,走到井边,指着那点水痕:“这点水,够啥用?舀上来半桶泥半桶水,浇菜都嫌费劲!往年这时候,井水都快漫到井口了!都是山上……”他说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刹住了话头,眼神有些闪烁,拿起锄头就要走,“唉,你看我这嘴,瞎叨叨啥,我下地去了。”
“大爷,”林远航叫住他,语气诚恳,“我初来乍到,村里情况不熟。这井关系到收成,是大事。您要是知道啥情况,跟我说说,兴许我能想想办法。”
老农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林远航年轻却沉稳的脸,犹豫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林书记,你不是坏人,我看得出来。但这井……唉,不好弄啊。以前也清淤过,不管用。说是山上的水源……被人改了道喽!”他飞快地说完,像是怕惹上麻烦,不等林远航再问,扛起锄头,急匆匆地钻进了旁边的田地深处。
水源被改了道?
林远航的心猛地一沉。如果真是人为的,那这件事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他抬头望向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上午,林远航回到村部,王满福已经在了,正端着个大茶缸,看着报纸。见到林远航,他热情地招呼:“林书记,这么早去考察民情了?辛苦了辛苦了!吃过早饭没?我让你婶子煮俩鸡蛋?”
“吃过了,王主任。”林远航在他对面坐下,看似随意地问道,“王主任,我早上去了趟龙须沟,看了看那口老井。听说井水快干了,影响不小啊,村里有没有计划维修一下?”
王满福端着茶缸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笑道:“哎呀,林书记你可真是心系群众啊!一来就发现了问题。那口井啊,老毛病了,年年都这样!清淤?费时费力不说,效果还不好。村里也穷,拿不出这笔钱。再说啦,现在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地种得也少了,将就着用吧。”
这套说辞圆滑无比,把责任推给了“老毛病”、“村里穷”和“时代变迁”,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我听说,是不是山上的水源出了问题?”林远航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
王满福的脸色微微一变,放下茶缸,声音压低了些:“林书记,你听谁瞎说的?没有的事!那山是集体的山,水源咋能说改就改?都是些村民瞎猜的。”他凑近一点,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语气,“林书记,你是文化人,有远大前程。这村里的事啊,复杂得很,有些浑水,能不蹚就别蹚。就像这井,修好了,是应该的;修不好,反倒落埋怨,何苦来哉?”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这事棘手,背后有牵扯,你一个新来的,别多管闲事。
林远航看着王满福那双混浊中透着精明的眼睛,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笑了笑,没再继续追问,转而聊起了村里的其他情况,仿佛刚才的话题只是随口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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