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禁内,万年殿。
此地乃是太上皇景元帝颐养天年的居所,虽不及前朝正殿的巍峨肃穆,却更多了几分沉淀了数十年帝王威仪的深沉与压抑。
殿宇四周古木参天,鸦雀无声,连穿梭往来的宫女太监也都屏息凝神,脚步轻得如同猫儿一般,生怕惊扰了殿内那位虽已退位、却依旧手握无形权柄的老皇帝。
南安郡王施维,身着簇新的郡王朝服,步履匆匆地来到殿外汉白玉阶下,整了整衣冠,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他并未直接通传,而是先朝着殿门外垂手侍立的一位面白无须、身着绯袍的大太监紧走几步,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低声道:
“夏公公,有劳通禀,施维求见上皇。”
说着,动作极其自然熟稔地,将一张早已备好的一百两银票,悄无声息地塞进了大太监夏守忠那宽大的袖笼之中。
夏守忠眼皮微抬,感受着袖中纸张的厚度,那张保养得宜、略显富态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尖细的嗓音压得低低的:“哟,郡王爷您来了。”
“可真是不巧,皇爷昨日饮了鹿血酒,精神头足,夜里翻了牌子,折腾得晚了些,这会子刚歇下不久,正困乏着呢。”
“您看……是不是改日再来?”
施维心中暗骂一声“老阉狗”,面上却愈发恳切,又往前凑了凑,声音更低:
“夏公公,若非朝中出了紧急大事,小王岂敢此时来搅扰上皇清梦?”
“实在是情况紧急——那兰台寺大夫林如海,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已然拿到了张金哥一案的关键证词,据说即日便要启动三司会审,矛头直指长安节度使云光!”
“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小王不敢自专,特来请上皇示下。”
夏守忠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混到太上皇身边第一得意人的位置,伺候景元帝三十余年,早已是人精中的人精。
他岂不知这云光乃是太上皇麾下一脉的边镇重将,与太上皇一系荣辱与共,此刻听闻此事,心中也是一凛,暗恼这些外臣办事不力,竟让小皇帝的人抓住了把柄。
他心下对眼前这位掌管北镇抚司、却让消息滞后了的郡王也生出几分不满,那张白白胖胖的脸便沉下了几分,话语里也带上了几分夹枪带棒:
“郡王爷,不是咱家多嘴,更不是替皇爷埋怨您。”
“按说,您代皇爷执掌北镇抚司,这京城内外、朝野上下,有什么风吹草动能瞒过您的耳目?”
“偏偏这云光的事儿,闹到要三司会审的地步了,才传到您这儿,倒让皇爷被动得很呐!”
“您说,别的什么事,皇爷念着父子之情,念着景朝以孝治天下的根本,当今主上多少也会给几分颜面。”
“可这回,人家是拿着《大景律》说事,人证物证似乎都占了理儿,这《大景律》还是皇爷当年亲自修订颁布的……您让皇爷如何开这个金口?”
“皇爷这两日,为着这事,心里头不痛快,连带着咱们这些在身边伺候的,也没少吃挂落。”
施维被这番连消带打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又不敢反驳,只得连连拱手,陪着小心笑道:
“公公教训的是,千错万错,都是下面人办事不力,给上皇添了忧烦。”
“平日还望夏公公在上皇面前,多多为小王美言几句。”
“下次……绝不敢再犯此类疏漏!”说话间,又是一张面额更大的五百两银票,熟练地滑入了夏守忠的袖中。
感受到袖中再次增加的厚度,夏守忠那紧绷的面皮这才稍稍缓和,扯出一丝笑意:
“得嘞,郡王爷您且稍候,咱家这就拼着被皇爷责骂,也替您通传一声。”
“至于皇爷见不见,那可就得看皇爷的心情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另一小太监去而复返,尖着嗓子道:“皇爷有旨,宣南安郡王施维进殿觐见!”
施维深吸一口气,整了整心神,低眉顺眼地跟着小太监走进殿内。
一股混合着龙涎香和陈年书卷气的味道扑面而来。殿内光线略显昏暗,只见太上皇景元帝正披着一件明黄色常服,坐在暖榻上,由夏守忠伺候着洗手净面。
施维不敢怠慢,急忙上前,从小太监手中接过一面磨得锃亮的铜镜,亲自弓着身,小心翼翼地举到太上皇面前。
景元帝年约六旬,须发已见斑白,但面容红润,眼神开阖间精光隐现,不怒自威。
他坐拥天下三十载,三年前因一场大病,自感精力不济,为江山社稷计,便将皇位传于三子景佑帝,自称太上皇,移居这万年殿静养。
不料退位之后,少了案牍劳形,心情舒缓,加之太医精心调理,不过两年有余,身子骨竟硬朗起来,昔日因病而衰颓的精神也重新焕发。
这人一旦精神头足了,那掌控天下权柄数十年来形成的习惯与**,便如同野草般重新滋生。
于是,明里暗里,他开始对儿子的施政多有干预,朝中六部九卿、勋贵武将,一时间不得不在这对天家父子之间小心周旋,乃至选边站队,以致民间皆有“双帝同空,政出多门”的窃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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