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彦见得西门庆这一番自贬中带着奉承、谦逊里藏着机敏的念白,不由抚须轻笑,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他虚扶一下,语气和煦道:“贤侄何必过谦?路上元章已与我说了你近日所为。”
“今日一见,贾家‘铮子’,果然是仪表非凡,气度卓然,更难得是这份谦谨守礼。”
“后生可畏,此言不虚啊。”
西门庆面上适时地露出几分被长辈夸赞后的赧然,忙不迭地摆手,语气愈发恳切:
“叔叔快莫要再笑话侄儿了!侄儿这点微末道行,在叔叔这般真正的大才面前,岂敢称什么‘非凡’?”
“倒是叔叔进可运筹帷幄,解庙堂之危局;退可抚政安民,牧守一方黎庶,这才是经世致用的真名士,国之栋梁!”
“侄儿不过是仗着家中长辈余荫,侥幸得了些许便利,这才能有机会在叔叔面前聆听教诲,已是天大的福分。”
“叔叔是真君子,胸有沟壑,光风霁月;侄儿嘛,不过是个牙尖嘴利、偶得际遇的浪荡子罢了,在两位叔叔面前,实在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他这番话说得极低,将自身姿态放得极低,既捧高了杨彦,又点明了自己“仗家中长辈势”的背景,暗示了自己并非毫无根基,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一旁的李从戎见两人寒暄得差不多了,便含笑插话,语气沉稳,将话题轻轻拨转:“公望兄,蓉公子,依贫道看,这世间何为真君子,何为假小人,原也不必分得那般清楚。”
“到头来,只要心存社稷,志在黎民,无论身处何位,行事何风,皆是为国效力罢了。”
“此地非讲话之所,还请公子在前引路,公望兄,我们且先进府,再行详谈如何?”
杨彦从善如流,笑着点头:“元章兄所言极是。”
“当年金陵一别,你我各奔前程,确是有太多未尽之言,萦绕心头。”
“今日难得一聚,定要烹茶煮酒,一吐为快!”
“叔叔们请!”西门庆侧身,恭敬地在前面引路。
一行人穿过巍峨的府门,但见府内早已是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沿途廊庑回转,画栋雕梁,处处显露出国公府的百年底蕴与今日特意妆点的隆重。
所过之处,无论管事、小厮,还是那些身着统一服色、训练有素的丫鬟,皆垂手肃立,或躬身,或敛衽施礼,动作整齐划一,悄无声息,唯有衣袂窸窣,更衬得气氛庄重肃穆。
直至被几位衣着体面、举止从容的大丫鬟引至会芳园内的“听涛轩”。
此轩临水而建,窗外月色洒落湖面,波光粼粼,室内烛火高燃,暖香浮动,陈设典雅而不失华贵。
众人依序分主宾落座,除了他们三人,便只有几名垂手侍立在角落、以备不时之需的丫鬟,环境清静而私密。
而在这满室雅致之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靠墙摆放的那一座巨大琉璃炕屏。
但见其色彩绚烂,晶莹剔透,在烛光映照下流转着梦幻般的光泽,其上雕琢的山水人物栩栩如生,工艺巧夺天工,堪称奢侈华美到了极致,瞬间便抓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杨彦目光扫过那琉璃屏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他捻须笑道:
“咦?此物……倒与老夫昔年在金陵王节帅(王子腾)府上所见过的一座琉璃屏风,一般无二!”
“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竟有如此相似之宝物。”
西门庆心知这是引子,立刻接过话头,语气自然地说道:“叔叔好眼力!此物并非相似,正是同一座。”
“此乃我家西府琏二婶子,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之物。”
“侄儿今日特意借来,一是为今晚宴席增色,二来,也是想着叔叔与王家是世交,见此旧物,或感亲切。”
“哦?原来如此!”杨彦闻言,脸上笑容更盛,看向西门庆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深意,“如此说来,更是自家人了!老夫与子腾兄相交十数载,可谓通家之好。
只是这等稀世珍宝,便是在王府,老夫亦难得见上几回,没想到今日倒是在贤侄府上得以细观,亦是缘分。”
一番关于屏风的对话,看似闲笔,却巧妙地将双方的关系拉近了不少,彼此心照不宣。
侍女奉上香茗,氤氲热气袅袅升起。
李从戎这才将话题引向正轨,他神色略显凝重,问道:“公望兄此番自南边归来,不知那边如今情势如何?可还安稳?”
杨彦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叹息一声道:“比之西北糜烂之局,南边总归还是好些的。无非是一些不成气候的流寇山匪,疥癣之疾罢了,各地卫所尚能弹压。真正的边地大患,还是在西北!”
他放下茶盏,语气沉痛,“如今……唉,上皇久不视事,亦不出旨意,边镇那些骄兵悍将,无旨不敢擅动,坐视北蛮铁骑叩关侵扰,竟真让那群豺狼接连攻陷了几座边城!”
“丢城失地,损兵折将,实乃我朝之耻,徒令天下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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