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渊在嘉德艺苑的失态,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迅速在顶级收藏家的小圈子里激起了层层涟漪。那幅匿名《兰草图》被周文渊誉为“蕴含生机的道痕”、“超越技艺的神作”的消息不胫而走,引发了巨大的好奇与争议。有人嗤之以鼻,认为周文渊是故弄玄虚或是看走了眼;也有人将信将疑,开始暗中打听这幅神秘画作的来历。嘉德艺苑的电话一度被打爆,都是询问这幅《兰草图》细节及作者信息的,让拍卖行经理既兴奋又头疼。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女娲娘娘,却对此毫不知情,依旧每日在她的造化世界中徜徉。那幅引起风波的《兰草图》,对她而言,不过是无数随手练习中较为满意的一幅,类似于洪荒时观察一株灵草后随手留下的印记,早已抛之脑后。她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那些彩色的粘土上。
在完成了蕴含自身道韵的“息壤”塑像后,女娲对粘土这种材质的兴趣大增。她开始尝试塑造更多、更复杂的东西。她不再局限于小动物,开始塑造人物、建筑、甚至是一些蕴含着特定意境的山川微缩景观。
林凡提供的普通彩色粘土,在她那双看似柔弱、实则蕴含着无上造化之力的手中,被赋予了不可思议的生命力。她捏出的古代仕女,衣袂飘飘,眼神灵动,仿佛下一刻就会随风起舞;她塑造的亭台楼阁,虽只有巴掌大小,却结构严谨,古意盎然,细节处甚至能看到瓦当的纹路;她堆砌的假山流水,虽静止不动,却自有一股烟云缭绕、水汽氤氲的意境。
这些塑像同样散发着微弱而独特的道韵,或清雅,或庄严,或灵动,或厚重。它们被林凡小心地陈列在房间有限的空位上,与“息壤”塑像一起,使得这间小小的出租屋,仿佛成了一座微型的、跨越了万古时空的艺术圣殿,气息祥和而古朴,与窗外的现代都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凡每日穿行其间,修炼《上清静心咒》时感觉事半功倍,就连日常起居,都感觉心神宁静,思维敏捷。他心中对女娲娘娘的敬佩之情与日俱增,同时也隐隐有些担忧——这些东西万一再流落出去,引起的轰动恐怕比那幅《兰草图》还要大得多。
这一日,林凡依照前约,前往小旅馆探望那位用三件“破烂”换取了基本生存物资的神秘老者。
他敲响房门,过了一会儿,老者才慢吞吞地打开门。换上了干净暖和的棉衣,老者看起来精神了一些,但眼神中的茫然和沧桑依旧。他看到林凡,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光,侧身让开了门。
“老人家,您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林凡走进房间,将带来的一些水果放在桌上。
老者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床边坐下,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窗外。
林凡注意到,那个旧毡子包袱依旧放在床头,似乎从未打开过。他试探着问道:“老人家,关于您那几件东西……您还记得它们的来历吗?或者,您还记得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吗?”
老者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林凡,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摇了摇头:“忘了……都忘了……只记得……要等……要换……”
他的话语依旧颠三倒四,逻辑不清。
林凡仔细观察着老者的神情,发现当自己提到那几件东西时,老者眼底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但很快就被茫然淹没。他心中断定,这老者绝非普通的失忆,他的记忆似乎被某种力量封印或干扰了,只留下了一些最深层的执念。
“那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林凡又问。
“等……”老者重复着这个字,“等……有缘人……做完……交易……”
林凡明白了,老者所谓的“交易”并未完成。他用三件残器换取的,只是暂时的温饱与栖身,或许在他模糊的记忆里,真正的“有缘人”需要帮他完成某件更重要的事情?
看着老者那副孤寂茫然的模样,林凡心中不忍,说道:“老人家,如果您暂时没有去处,我可以继续帮您支付这里的房费。您安心住着,慢慢想。”
老者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林凡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感激,有茫然,还有一丝林凡看不懂的……期待?他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有缘人。”
林凡又坐了一会儿,见问不出更多信息,便起身告辞。离开旅馆时,他心情有些沉重。这老者就像一个谜团,牵扯着可能存在的、更广阔的未知世界。而自己,似乎已经被卷入了这个谜团之中。
回到出租屋,林凡将探望老者的情况告诉了通天和女娲。
“记忆封禁,执念深种。”通天听完,给出了判断,“非外力重创,便是自我封印以躲避什么。那三件残器,是其身份与过往的钥匙,亦是其执念所系。”
女娲轻声道:“观其状态,不似奸恶之辈。流落此界,亦是可怜之人。林凡,你既已介入此段因果,便顺其自然吧。或许,助他解开执念,亦是功德一件。”
林凡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既然遇到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
“前辈,那三件残器,对您和女娲娘娘,可有什么用处吗?”林凡好奇地问道。毕竟那是疑似洪荒法器的碎片。
通天一挥手,那三件残器便从角落飞到了桌子上。他指着那块裂纹木牌道:“此物蕴含的空间道纹虽残,却揭示了此界空间结构的一些细微特征,与洪荒有所不同。参悟此纹,或有助于吾稍许适应此界空间压制,神念感应范围可扩大尺许。”
他又指向那破陶碗:“此碗残留的‘净尘’道韵,与此界某种‘清洁’规则隐隐相合,师妹或可借此,略窥此界基础物质法则运转之妙。”
最后,他看向那半截金属残片,眼神微冷:“此物煞气已与碎片本身融为一体,难以剥离,于吾等无大用,但其材质坚硬,蕴含金锐之气,或可重新熔炼,打造一件凡俗兵刃予你防身。”
林凡听得心潮澎湃。仅仅是残片,就能对两位圣人适应此界规则有所帮助?还能给自己打造兵器?这“交易”简直太值了!
“不过,”通天话锋一转,“熔炼此物,需引动地火或天雷之力,在此界颇为麻烦,暂且搁置。”
林凡刚升起的兴奋又落了下去,不过他也知道急不来。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聆听的女娲,目光落在了桌上她前几天随手捏的一个彩色粘土塑像上——那是一个憨态可掬、抱着竹子的食铁兽(熊猫)幼崽形态,圆滚滚的身子,黑白分明,眼神懵懂,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祥和”与“可爱”道韵。
她心中微微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对林凡道:“林凡,明日你若得空,可否陪吾外出走走?吾欲去往……此界生灵汇聚,交易‘美’与‘创意’之地。”
“交易‘美’与‘创意’?”林凡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您是说……美术馆?画廊?或者……手工艺品市场?”
“皆可。”女娲微笑道,“吾想看看,此界凡人,对于‘造物’与‘艺术’,理解到了何种境地。”
林凡心中了然,女娲娘娘这是想深入了解现代人类的艺术成就。他想了想,本市最大的艺术品交易中心,恰好就是嘉德艺苑所在的“文博街”,那里画廊、美术馆、古玩店林立。
“好的,娘娘,明天我陪您去文博街看看。”林凡答应下来。他也想看看,女娲娘娘接触到现代艺术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一场因“美”而起的风暴,正在文博街悄然酝酿。
第二天上午,林凡和女娲再次出门。女娲依旧戴着棒球帽和平光眼镜做遮掩,但那份独特的气质依旧难以完全掩盖。
文博街是本市的文化地标,街道两旁是各种风格的画廊、艺术馆、古董店和文创商店,行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衣着时尚的艺术爱好者和气质独特的艺术家。
女娲漫步在街道上,目光好奇地扫过橱窗里陈列的各种画作、雕塑、陶瓷和工艺品。她的眼神中,有欣赏,有思索,也有一丝淡淡的……惋惜?
在一些画廊里,她看到了一些技法纯熟、构思巧妙的写实油画,点了点头:“描摹万物,穷尽物理,此界凡人于‘形’之追求,已至极致。”
在一些现代艺术馆,她看到了一些抽象、前卫、甚至有些光怪陆离的装置艺术和行为艺术记录,微微蹙眉:“打破藩篱,探索心象,勇气可嘉。然,多数流于形式,失其内核,徒具其表,难得神韵。”
在一些售卖仿古瓷器、玉器的店铺前,她驻足良久,轻轻抚过那些仿品的纹路,叹息道:“慕古之心尚存,然古之神髓已失,空具其型,灵气全无。”
林凡跟在女娲身边,听着她随口点评,只觉得受益匪浅。女娲的视角完全超越了技术和流派的层面,直指艺术的本质——是否蕴含“神韵”,是否触及“道”的痕迹。在她眼中,大部分现代艺术,要么过于追求形似而缺乏灵魂,要么过于强调自我表达而脱离了与天地万物的共鸣。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嘉德艺苑的门口。这里正在为即将举行的拍卖会进行预展,门口人流明显更多,气氛也更加热烈。
“进去看看吧。”女娲似乎对这里产生了兴趣。
林凡心中微动,想起了那幅引起轰动的《兰草图》,但并未说破,跟着女娲走了进去。
嘉德艺苑内部装修典雅,灯光柔和,一件件珍贵的拍品在射灯下熠熠生辉。女娲缓步其间,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珠宝翡翠。
当她走到那个陈列着《兰草图》的展柜前时,脚步自然而然地停了下来。
林凡的心提了起来,紧紧盯着女娲的反应。
只见女娲看着展柜里那幅自己随手画就的兰草,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她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原是此物流落至此。随手戏笔,竟引得如此关注?”
她的声音很轻,只有旁边的林凡能听到。林凡这才确认,那幅画果然是女娲娘娘的作品。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这位女士,您也看出这幅画的不凡之处了吗?”
林凡转头一看,只见周文渊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身边,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女娲……以及展柜里的《兰草图》。他显然听到了女娲那句“随手戏笔”,但这在他看来,更像是知音之间的感慨。
女娲看向周文渊,目光平静,并未回答。
周文渊却毫不在意,他完全被女娲那独特的气质所吸引。虽然女娲戴着帽子和眼镜,看不清全貌,但那份温婉、宁静、仿佛与周遭艺术氛围融为一体的气息,让他这个浸淫艺术多年的大家,瞬间产生了一种“此人绝非凡俗”的感觉。
他激动地对女娲说道:“女士,您说得太对了!这幅画看似简单,实则是‘道’的显化!您看这笔墨,这神韵!这绝非凡间画师所能为!我周文渊一生鉴画无数,从未见过如此……如此贴近自然本源的作品!这作者,定是位隐世的高人!不,或许是……谪仙临凡?”
他越说越激动,几乎有些语无伦次。
女娲听着他的夸赞,神色依旧平淡,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过誉了。草木自有其神,吾不过偶得之。”
她这话本是自谦,意思是兰草本身有它的神韵,自己只是偶然捕捉到了而已。
但听在周文渊耳中,却如同惊雷!他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娲!偶得之?这话气……难道……难道这位女士……认识作者?!甚至……她就是?!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他越看女娲,越觉得她气质超凡脱俗,与这幅《兰草图》的神韵隐隐相合!
“您……您……”周文渊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您认识这幅画的作者?能否……能否为我引荐?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林凡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赶紧上前一步,挡在女娲身前,对周文渊说道:“周先生,您误会了。我阿姨只是随口感慨,她不认识作者。”
他生怕女娲娘娘被纠缠,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周文渊却根本不信,他的目光越过林凡,死死盯着女娲:“女士!请您务必成全!这幅画对我,对整个艺术界,都意义重大!我想见见那位能画出如此神作的先生或女士!”
他的声音引来了周围不少人的注目。
女娲微微蹙眉,对于周文渊的纠缠有些不适。她不再理会他,转身对林凡道:“此地喧嚣,我们走吧。”
“好。”林凡连忙点头,护着女娲就要离开。
“等等!女士请留步!”周文渊情急之下,竟然伸手想去拉女娲的衣袖。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女娲的瞬间,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悄然将他推开,让他踉跄了一下,无法靠近。
周文渊愕然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又看了看女娲那淡然离去的背影,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刚才那股力量……绝非寻常!
他更加确信,这位女士,绝对与那幅画的作者关系匪浅!甚至……她就是本人?!
眼看着女娲和林凡就要走出嘉德艺苑,周文渊心急如焚,他知道不能就这样放走这条可能是唯一的线索!他立刻对身边的助理低声吩咐道:“快!跟上他们!查清楚那位女士的身份和住址!记住,远远跟着就好,千万不要惊扰!还有,立刻去查监控,我要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
“是,周先生!”助理立刻领命,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
周文渊站在原地,看着女娲消失的方向,眼神无比炙热。他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个超越凡俗的艺术世界的边缘!而这一切的关键,就在那位神秘的女士身上!
他转身,再次看向展柜中那幅《兰草图》,心中已然下定决心,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他都要找到那位作者!这不仅是为了满足他的收藏癖,更是为了追寻那虚无缥缈的“道”!
与此同时,嘉德艺苑的监控室内,保安主管正皱着眉头,看着一段走廊的监控录像。录像显示,几天前深夜,一个模糊的身影,似乎将一包东西塞进了嘉德艺苑门口的意见箱里,然后迅速离开。而那包东西里,似乎就包括了那幅《兰草图》和一些其他的纸片……
线索,似乎开始交织。
而另一边,林凡护着女娲走出嘉德艺苑,心有余悸。
“娘娘,刚才那人……”
“无妨,一痴人尔。”女娲语气平淡,并未将周文渊的纠缠放在心上。她抬头看了看天空,轻声道:“此界凡人,于‘美’之追求,执着若此。然,何为真美?何为永恒?怕是多数人,已迷失于表象与价值之中。”
她似乎有些感慨。
林凡默然,他知道女娲娘娘看到了现代艺术繁华背后的浮躁与空洞。
“回去吧。”女娲说道,“外界纷扰,不若家中宁静。”
两人朝着出租屋的方向走去。林凡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个身影正小心翼翼地隐藏在人群中,远远地跟着他们。
而就在他们离开文博街后不久,一则更加爆炸性的消息,开始在顶级收藏家的圈子里疯传——周文渊在嘉德艺苑,疑似遇到了《兰草图》的作者!一位气质空灵如仙、言语间对那幅“神作”轻描淡写称之为“随手戏笔”的神秘女士!
一时间,所有关注此事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周文渊,以及那位惊鸿一瞥的“神秘女士”。一股暗流,开始围绕着女娲涌动。
林凡本以为只是陪女娲娘娘一次普通的艺术之旅,却没想到,将一位更加执着、能量也可能更大的“麻烦”,引向了他们这个小小的“收容所”。
山雨欲来风满楼。泥塑里的道韵,已然惊动了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