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屯盛宴的喧嚣与热气,直到后半夜才渐渐散去。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浓郁的肉香和柴火气息,院子里杯盘狼藉,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心满意足的油光和对未来隐隐的期盼。
送走了最后几个帮忙收拾的乡亲,张学峰关上了院门,将一身的疲惫和酒意隔绝在外。屋里,徐爱芸正带着倦意,小心地给吃饱喝足、已然熟睡的小雨涵掖好被角。煤油灯昏黄的光晕洒在她依旧有些苍白的侧脸上,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安稳。
“嫂子,累坏了吧,早点歇着。”张学峰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却异常温和。
徐爱芸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低声道:“俺不累……今天,谢谢你……”
她知道,今天这场面,这顿饭,以及张学峰当众说的那些话,意味着什么。这不仅是在全屯人面前给了她们母女一个名分和庇护,更是用真金白银和强硬手腕,硬生生在屯子里砸出了一片立足之地。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张学峰摆摆手,走到炕边,看了看睡得香甜的小雨涵,小家伙嘴角还带着一点油渍,梦里似乎都在咂嘴。他的眼神不自觉地柔软了一瞬。
随即,他正色道:“明天我得去趟公社,把熊胆和皮子卖了,换点钱和粮食回来。家里……还得靠嫂子你照应。”
徐爱芸连忙点头:“你放心去,家里有俺。”
这一夜,张家老宅格外安静,也格外的……踏实。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张学峰就起来了。他先去了趟孙老蔫家,不仅还了那杆立下大功的“水连珠”和剩余的子弹,还特意拎了一条肥厚的熊后腿和一张品相不错的狼皮作为谢礼。孙老蔫看着那些东西,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小子,路走正了,就别回头。”便收下了。这份人情,算是初步还上。
回到家,孙福贵、王铁柱、赵大刚三人已经等在了门口,一个个精神抖擞,眼里冒着光。昨天分到手的肉让他们全家都解了馋,更让他们对跟着张学峰干充满了期待。
“峰子,咱啥时候走?”孙福贵搓着手,迫不及待地问。
“这就走。”张学峰将已经打包好的东西拿了出来。最珍贵的铜胆熊胆用油纸包了又包,揣在怀里贴身处。三张相对完整的狼皮卷好,那张有些破损但依旧巨大的黑熊皮也单独卷起。剩下的几张破损狼皮和一部分狼肉、熊肉也带上,这些虽然不值大钱,但也能换些零碎。
四人告别了倚门相望的徐爱芸,踏着清晨的寒霜,朝着十几里外的红旗公社走去。
红旗公社是附近几个屯子的中心,一条不算宽敞的土路两旁,分布着供销社、粮管所、邮局、公社大院等不多的几栋砖瓦房。今天是逢集的日子,虽然天冷,但路上已经有不少赶着马车、推着独轮车或者像张学峰他们一样步行的农民,带着自家的农副产品前来交易,显得比平日热闹许多。
张学峰目标明确,直奔公社供销社。
供销社的门脸不大,玻璃柜台后面站着几个穿着蓝色劳动布工作服的售货员,正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或凑在一起闲聊。对于进来的这些满身土气的农民,她们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同志,收山货吗?”张学峰走到收购农副产品的柜台前,平静地问道。
柜台后面一个胖乎乎的女售货员抬了抬眼皮,瞥了一眼张学峰四人身上背着的皮毛和肉,鼻子里哼了一声:“啥玩意儿?拿出来看看。”态度颇为倨傲。
孙福贵几人有些气不过,但被张学峰用眼神制止了。他示意兄弟们将狼皮和熊皮放在柜台上,自己则小心地取出那张破损的黑熊皮。
当那张即便破损也依旧显得巨大狰狞的熊皮展开时,柜台后的几个售货员都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惊呼,连旁边柜台的人都凑过来看热闹。
“哟,这么大的黑瞎子皮?哪儿打的?”胖售货员的态度稍微认真了点。
“北山。”张学峰言简意赅,“看看,能给个什么价?”
胖售货员装模作样地翻看了一下熊皮,尤其看了看枪眼和斧头破开的地方,撇撇嘴:“破损太严重了,品相差,最多……五十块。”
五十块?孙福贵三人一听就急了,这跟他们预想的差太远了!
张学峰却不动声色,他知道这是供销社压价的惯用伎俩。他慢条斯理地将熊皮卷起,淡淡道:“既然同志你看不上,那就算了。我听说县里土产公司正在高价收好皮子,破损的也要,我多走几十里路,去县里问问。”
说着,作势就要走。
“哎哎哎,别急啊!”胖售货员一看这架势,有点慌了。一张完整的熊皮能卖到两三百,这张虽然破损,但底子好,处理一下也能值一百多,她刚才报五十纯属欺负乡下人不懂行。要是真让这人跑到县里,这笔业绩可就没了,主任还得批评她。
“价钱好商量嘛!”胖售货员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你这皮子……虽然破了点,但个头大,毛色也还行……这样,八十!怎么样?”
张学峰摇摇头,伸出两根手指:“同志,明人不说暗话。这皮子,少了这个数,我宁愿自己留着垫炕。”他比划的是一百二十块。
两人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一百零五块成交。这个价格,比胖售货员最初的开价高了一倍还多,虽然比完整皮子便宜,但在破损的情况下,已经算是卖出了高价。孙福贵三人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对张学峰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接着是狼皮。完整的狼皮,供销社收购价一张在七十到八十五之间,破损的按程度折价。张学峰带来的三张完整狼皮,又经过一番唇枪舌剑,分别以七十八、八十、八十二的价格卖出。几张破损的狼皮和那些狼肉、熊肉,也卖了几十块。
零零总总,光是皮毛和肉,就进账了接近四百块!
孙福贵三人看着张学峰手里那厚厚一沓“大团结”(十元纸币),眼睛都直了,呼吸变得粗重。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但这还没完。
张学峰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油纸包。当他一层层打开,露出那颗深绿色、饱满坚实、在昏暗光线下隐隐泛着金属光泽的熊胆时,连那个见多识广的胖售货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是铜胆?!”她的声音都变了调。
供销社主任都被惊动了,从后面办公室跑了出来,戴上老花镜,拿着熊胆对着窗户光仔细端详,又用手指轻轻捏了捏,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好胆!好胆啊!色泽深绿,质地坚实,胆汁充盈,是上好的铜胆!个头还这么大!”主任爱不释手,看向张学峰的眼神都变了,“小伙子,厉害啊!这胆,你打算卖多少?”
张学峰心中早有腹稿,他知道供销社收购这种珍贵山货,也是有浮动空间的。他沉稳地开口:“主任是行家,您看这成色,这分量。我也不多要,九百五十块,您看如何?”
这个价格,略高于市场均价,但对于这种成色的铜胆,并不过分。
主任沉吟了一下,又看了看熊胆,显然极为心动。这熊胆交上去,也是他的业绩。
“九百五……稍微高了点。”主任故作犹豫,“这样,九百二,我立刻给你点钱!”
张学峰摇摇头,态度坚决:“主任,一口价,九百三。您要是不要,我这就去县里,听说那边药厂的人正在高价收。”
又是这招!但偏偏管用!
主任咬了咬牙,一拍大腿:“成!九百三就九百三!小伙子,以后有啥好山货,直接拿来我们这,价格保证公道!”
最终,这颗铜胆熊胆,卖出了九百三十元的天价!
加上之前的皮毛肉类收入,这一趟,总收入达到了一千三百二十多块!
当张学峰将那一千多块钱,分成四份,将其中三份分别塞到孙福贵、王铁柱、赵大刚手里时,三人都傻了。
每份,足足三百三十块钱!
三百三十块啊!够盖三间大瓦房了!够娶个媳妇还有富余!够一家老小舒舒服服过两三年!
“峰……峰子……这……这太多了……俺们就是出了把力气……”孙福贵拿着那厚厚一沓钱,手都在抖,说话都不利索了。王铁柱和赵大刚也涨红了脸,不敢接。
“说好的,有福同享!”张学峰语气不容置疑,“拿着!这是你们应得的!以后,跟着我,只会更多!”
三人看着张学峰那真诚而坚定的眼神,再看看手里沉甸甸的钞票,一股热流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激动、感激、还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让他们眼圈都红了。
“峰子!没说的!以后俺这条命就是你的!”孙福贵哽咽着吼道。
“俺也是!”王铁柱重重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
赵大刚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用力点头。
张学峰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走,买粮食去!再扯点布,给家里人都做身新衣裳!”
四人揣着巨款,意气风发地走向粮食柜台和布匹柜台。
然而,就在他们大肆采购,买了足足两百斤白面、一百斤大米、几十斤豆油,又给徐爱芸、小雨涵以及他们自家人都扯了厚实的新布,甚至还给孙福贵家的小子买了水果糖,大包小包快要拿不下的时候,麻烦,还是找上门了。
两个穿着蓝色旧制服、戴着红袖章、歪戴着帽子、流里流气的男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眼神闪烁,打量着张学峰四人手里的大包小包,阴阳怪气地开口:
“哟,买这么多东西?看来是发了笔横财啊?哥几个,这钱……来路正不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