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于他的夜色 第90章

被允许访问的“非涉密学术资料库”位于b区深处，一个编号为“资料港”的大型舱室。与基地其他区域的冰冷简约不同，这里颇具传统图书馆的氛围——高达五米的金属书架成排林立，上面整齐码放着实体书籍、档案盒以及大量数字存储阵列的接口终端。柔和的暖色灯光从天花板洒下，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电子设备散热以及淡淡的书籍防虫剂混合的气味。甚至有模拟的窗户，投射出舒缓的林间景色。

当然，这看似开放的环境下，监控无处不在。入口有严格的权限扫描和记录，内部几个关键位置站着沉默的蓝制服警卫，书架间偶尔有工作人员无声穿行，目光敏锐。每一台终端的使用记录都会被详细追踪。

陆时晚在“记录员”的陪同下，首次踏入这里。她的身体依旧残留着“血痂岩”接触后的虚弱和头痛，但精神在强制休息后恢复了些许清明。

“你可以自由浏览标有绿色或黄色标识的区域和终端。”“记录员”平板地介绍，指了指墙上巨大的分类导航图，“红色和黑色区域禁止进入或访问。每次停留时间不超过两小时，借阅实体资料需登记，并只能在旁边的阅览区使用，不得带离。有任何问题可以询问我或系统AI。”

陆时晚点了点头，目光快速扫过导航图。分类极其庞杂：神经科学、意识哲学、古代宗教与秘仪、符号学、考古学、集体心理学、甚至包括一些边缘的超心理学和神秘学文献。显然，“火种”为了研究“旧印”和意识奥秘，搜集了跨越多个学科的庞大资料。

她的目标明确：一切与“羽毛”符号、古代意识筛选仪式相关的信息。但直接搜索这些关键词太显眼。她决定从更宽泛的领域入手。

她首先走向“古代宗教与秘仪”分区，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大部头的《欧亚大陆史前祭祀遗迹图谱》，在阅览区坐下，慢慢翻阅。“记录员”在不远处的终端前坐下，看似在处理自己的工作，但视线不时扫过陆时晚。

书中的内容大多是对遗迹结构、出土器物和壁画的考古学描述，晦涩枯燥。陆时晚耐心地一页页翻看，同时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周围环境、警卫的巡逻路线、以及哪些区域的访问者相对较多。

她注意到，在“符号学”和“神经考古学”交叉的一个书架角落，访问频率似乎较高，有几个研究人员模样的人在那里停留时间较长，低声讨论着什么。那里或许有更核心的资料，但肯定监控也更严密。

时间过去一个多小时，她合上手中的图谱，没有发现直接相关的线索。她起身，走向“符号学”区域，挑选了一本《全球仪式符号演变考》。这次，她不再只是翻阅，而是用身份卡登录了旁边的一台终端，尝试进行交叉检索。

检索系统界面简洁，但功能强大。她输入了几个试探性的关键词组合：“羽毛 颅骨 仪式”、“意识操作 古代符号”、“筛选 飞升 秘教”。系统返回的结果大多零散、间接，或是需要更高权限才能查看的摘要。但她还是从一些公开的学术论文和古籍译注片段中，捕捉到一些令人不安的碎片：

· 某中亚失落文明的壁画残片中，描绘着头戴羽毛冠饰的祭司，手持骨针指向跪拜者的头顶。

· 一份关于南美某部落“通灵者”选拔的早期人类学记录提到，候选人需服用致幻药剂后，被用鸟类羽毛“触碰天灵盖”，以“打开与祖灵对话之门”。

· 几份不同文化的神话传说中，不约而同地出现了“通过考验者，其灵魂将如羽毛般轻盈，上升至神之国度”的隐喻。

这些碎片与她从“血痂岩”中感知到的意象隐隐呼应，都指向羽毛与头部的关联，以及“筛选”与“上升”的主题。但它们分散在不同时空的文化中，更像是某种跨文化的深层原型，而非一个具体的、有传承的仪式。

真正的关键线索，必然隐藏在那些她无法访问的红色或黑色保密资料里。尤其是关于“羽毛与脑部”这个具体符号的记载。

就在她准备结束检索时，终端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个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系统提示框，内容是：“关联档案‘影羽协议-早期评估报告’访问请求被拒绝。权限不足。”

“影羽协议”？陆时晚心中一震。这个名字从未听过，但“影羽”二字，无疑指向了那个符号！这很可能就是“火种”内部关于该符号研究的保密项目！

她迅速关闭了提示框，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浏览其他无关内容，但心跳已经加速。果然，“火种”对这个符号有系统的研究，甚至有专门的“协议”！这个“影羽协议”是什么？是古代仪式的复原尝试？还是……“火种”自己基于此符号开发的新技术？

时间到了。“记录员”准时走了过来。“陆博士，时间到了。”

陆时晚平静地退出系统，归还书籍，跟着“记录员”离开“资料港”。第一次访问，收获有限，但确认了“影羽协议”的存在，这就是重大进展。

接下来的几天，陆时晚的生活被严酷的“负面情绪耐受”与“暴力信息过滤”训练填满。训练室变成了一个感官地狱——高强度、无休止的负面情绪暗示通过各种视听和神经接口直接冲击她的意识；模拟的暴力冲突画面、声音、甚至虚拟的痛觉信号轮番轰炸。她必须在其中保持核心的冷静，完成复杂的认知任务，并快速识别和“标记”出哪些信息是纯粹的干扰攻击，予以隔离。

每一天训练结束，她都像是从精神上的绞肉机里爬出来，精疲力竭，需要大量时间静卧恢复。但她也确实能感觉到，自己意识中那层理性的“铠甲”在被反复捶打中，变得更加致密、更具韧性，对极端刺激的本能反应阈值在缓慢提高。这是一种痛苦的淬炼，却也让她在“火种”的评价体系中稳步“进步”。

“学者”对她的训练数据表示满意：“防御韧性评分提升显着。情绪波动抑制效率提高了28%，信息过滤准确率达到82%。照此进度，预计一周后可重新评估，进行下一阶段‘旧印’接触。”

一周。陆时晚知道自己没有太多时间了。下一次接触，很可能就是“火种”基于“影羽协议”进行的、更危险的实验。

她必须在一周内，找到更多关于“影羽协议”的信息。

机会出现在第三次访问“资料港”时。那天，“记录员”似乎临时被叫走处理什么事情，让她在规定区域内自由活动，但提醒她不要离开b-12分区。警卫依旧在，但“记录员”的暂时离开，让监视的密度有所降低。

陆时晚假装在“神经考古学”书架前流连，目光却锁定了不远处那台她之前用过、曾弹出“影羽协议”提示的终端。那台终端正被一个中年研究员使用着，他似乎遇到了技术问题，正在低声抱怨，并挥手叫来了不远处的一个技术支持人员。

两人低头查看终端，背对着陆时晚所在的方向，形成了一个短暂的视线死角。

陆时晚的心跳陡然加快。这是个机会，极其短暂，风险极高。她几乎能感觉到警卫的目光扫过她的脊背。

她没有任何犹豫，如同最灵巧的影子，借着高大书架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旁边一台空闲的终端前，快速登录。她没有去尝试访问“影羽协议”——那必然触发警报。而是调取了系统的“访问日志查询”功能，输入了自己的身份卡号和最近几天的日期范围。

日志快速滚动，显示着她每次登录、检索、浏览的记录。在第三次访问的记录末尾，她看到了那一行被拒绝的访问请求：

[时间戳] 用户 [陆时晚] 检索关联触发，尝试访问保密档案：‘影羽协议-早期评估报告’。状态：拒绝。原因：权限不足。关联协议编号：SL-07。

SL-07！这是“影羽协议”的内部编号！

就在她记下这个编号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名技术支持人员似乎解决了问题，正直起身。陆时晚立刻清空查询记录，退出系统，快速但自然地走向另一个书架，随手抽出一本书，仿佛一直在那里阅读。

技术支持人员和那名研究员交谈了几句，各自离开。警卫的目光掠过她，没有停留。

陆时晚背对着他们，握着书页的手指微微发颤，掌心全是冷汗。成功了，她拿到了关键编号：SL-07。

这个编号本身没有内容，但它是钥匙。在基地内部，任何协议、项目、样本都会有其唯一的编号和对应的保密等级、存放位置、负责人等信息，集成在核心管理系统中。如果能接触到那个系统……

但那无疑是最高级别的禁区。

她将书放回原处，平复呼吸。接下来的训练和有限访问中，她需要格外留意任何与“SL-07”或类似编号相关的蛛丝马迹——工作人员无意间的交谈、转运物品的标签、甚至废纸篓里的碎片。

每一天，她都在承受高强度训练的同时，如同最耐心的考古学家，在“摇篮”这座钢铁迷宫中，细致地筛检着信息的尘埃。

而在她不知道的基地更深层，“导师”、“学者”和“档案员”正围绕着一份新生成的报告进行讨论。报告标题是：《关于**源印碎片的同化路径可行性预研》。

“根据‘血痂岩’共鸣数据和后续训练表现，目标个体的意识可塑性极高，且与‘源印’残留谱存在稳定弱共鸣。”“学者”汇报着，“常规的‘引导接触’和‘信息提取’效率低下，且存在污染反噬风险。‘影羽协议’（SL-07）的核心思想，是通过建立稳定的意识通道，实现低损耗的信息双向流通，甚至……初步的意识结构同步。”

“档案员”嘶哑地补充：“‘翠鸟’的深层意识结构……存在天然的‘接口’特征，可能与遗传有关。这为实施‘影羽协议’的同化步骤，提供了罕见的先天基础。但风险……同步过程不可逆，且可能引发强烈的排异反应或认知崩溃。”

“导师”沉默地听完，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洁的桌面。“‘火种’追寻的，不是简单的信息挖掘，而是意识的进化与统合。‘翠鸟’的价值，远超一把钥匙。她可能成为连接我们与‘源印’深处的……第一座桥梁。风险固然存在，但机遇千载难逢。”

他抬起头，目光决然：“完善方案，进行最终风险评估。一周后，如果她的防御评分达标，且没有出现不可控的污染迹象……启动‘影羽协议’第一阶段的‘浅层同化’测试。我们需要确认，她能否承受，以及……能为我们打开多深的门。”

“学者”和“档案员”对视一眼，领命。

一场针对陆时晚意识本身的、更加隐秘而危险的“同化”实验，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中。而陆时晚对此的唯一线索，仅是一个冰冷的编号：SL-07。

时间，如同阿尔卑斯山融雪汇成的暗流，无声而迅疾地流向那个未知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