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于他的夜色 第89章

深度心理评估并未在下午立即进行。陆时晚被送回舱室后，两名医疗人员留下监测她的生命体征，并每隔一小时记录一次她的主观感受和精神状态。神经稳定剂的后续效应让她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昏沉但无法真正入睡的疲惫状态，思维像是浸在粘稠的胶水里，运转迟缓，但“血痂岩”带来的冰冷、血腥的画面碎片和那句“净化筛选…飞升”的意念，却如同烙印，清晰而顽固地悬浮在意识浅层。

这种状态持续到傍晚。晚餐是由医疗人员送来的特制流食，寡淡无味。进食时，陆时晚注意到，门口值守的人从医疗人员换成了一个陌生的、同样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警卫，目光锐利，手始终放在腰间不起眼的凸起物附近。

监视升级了，从观察评估转向了实质性的警戒。

晚上八点，“学者”亲自来到c-7舱室，进行延迟的深度心理评估。他没有带“记录员”，只带了一个便携式记录仪。

“感觉如何？”他问，语气例行公事。

“累。头疼。那些画面……很清晰，但感觉隔着一层东西。”陆时晚半真半假地回答，声音虚弱。

“这是神经稳定剂和意识防护协议共同作用的结果，将强烈的情感冲击和潜在的污染信息暂时‘封装’，便于后续分析，也保护你的核心意识。”“学者”解释着，打开记录仪，“现在，我需要你尽量回忆并描述今天接触‘血痂岩’时，第三阶段的所有细节，包括你主动‘询问’的精确意念，以及得到的任何反馈，无论多么模糊、破碎或不合逻辑。”

陆时晚知道，关键的部分来了。“学者”想确认她得到的关于“羽毛”符号的信息，以及评估这些信息对她意识的影响程度。她必须小心措辞，既要提供足够引起“学者”兴趣的信息，又要隐瞒那些最令她不安、可能暴露她过度警惕或产生危险联想的细节。

她闭上眼睛，仿佛在努力回忆，然后断断续续地描述：“我问了‘羽毛和脑部代表什么’……然后感觉……很混乱，有很多重叠的声音，像是很多人在一起念诵什么……看到很多排列的东西，像是石头，又像是……骨头？很暗的环境……墙上，有一个发光的图案，就是那个符号，很大……然后有一些词直接出现在脑子里……‘净化’、‘筛选’、‘道路’、‘上升’……就这些了，很乱。”

她刻意模糊了“颅骨”和“插入羽毛”的具象画面，用更中性的“骨头”和“排列”代替；将“至高之径”和“飞升”转化为更普通的“道路”和“上升”；并强调了环境的“暗”和“混乱”，以符合接触危险“旧印”后应有的认知模糊感。

“学者”认真记录着，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敲击。听完陆时晚的描述，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对照什么数据。

“你感知到的‘净化’、‘筛选’、‘道路’、‘上升’这些概念，是连贯出现的，还是分散的？”他追问。

“好像是……连在一起的？感觉像是某种……步骤或者目的？”陆时晚不确定地说，这符合她“模糊”的设定。

“步骤或目的……”“学者”低声重复，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深思，“这些概念，与‘血痂岩’档案中记载的、古代某些部族在进行大规模战争或牺牲仪式前，用于统一部族意志、筛选‘神选者’的巫术咒语的核心意象……有部分吻合。但‘羽毛与脑部’符号的具体仪式关联，档案中缺失。”

他抬起头，看着陆时晚：“你的感知，补充了关键缺失。虽然模糊，但指向性明确。这进一步证明，你的‘深层共鸣’能力，可以触及常规考古和意识分析无法还原的‘信息场深层结构’。这非常重要。”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那是研究者发现珍贵线索时的本能反应。但陆时晚却感到一阵寒意。她的“能力”被确认对“火种”有价值，这意味着她会被更紧地捆绑在他们的研究上，进行更危险的接触。

“但是，” “学者”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你今天在第二阶段反应剧烈，生理指标一度濒临崩溃。这说明你的意识防御体系，尤其是对强烈负面情绪和暴力信息冲击的‘韧性’，存在明显短板。在接触更高保密等级或更危险的‘样本’前，必须加强这方面的训练。”

“还要接触……更危险的？”陆时晚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恐惧。

“这是探索必须承担的风险。”“学者”的语气不容置疑，“‘火种’的使命是揭开意识奥秘，无论那奥秘隐藏在光明还是黑暗之中。你需要做的，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大，足以驾驭这种探索，而不是被它吞噬。从明天起，你的神经适应性训练将加入针对性的‘负面情绪耐受’与‘暴力信息过滤’模块。同时，‘旧印’接触将暂时中止，直到你的防御评分达标。”

训练加码，接触暂停。这既是对她的保护，也是对她的进一步塑造和掌控。暂停接触意味着她短期内无法再通过正式渠道获取更多关于“旧印”和符号的信息，但加强的防御训练或许能让她更好地应对未来可能遇到的意识攻击。

“我明白了。”陆时晚低下头，掩饰眼中的复杂情绪。

“另外，”“学者”收起记录仪，站起身，“鉴于你今天表现出的价值和潜在风险，你的活动权限将进行微调。在非训练时间，你可以申请在‘学者’或‘记录员’陪同下，有限访问基地内部非涉密的学术资料库，包括部分关于古代意识实践、符号学、神经考古学的历史文献。这有助于你从理论层面理解你感知到的东西，也能辅助你的防御协议学习。”

给予一定的知识访问权限？这看似是奖励，实则是更巧妙的引导和控制。让她沉浸在“火种”提供的理论框架内，潜移默化地接受他们的理念，同时也能从她的阅读倾向和疑问中，进一步分析她的思维模式。

“谢谢。”陆时晚道谢，心中却飞快盘算。学术资料库，哪怕是经过筛选的，也可能隐藏着有用的碎片信息，或许能帮她拼凑出“羽毛与脑部”符号更完整的背景。

“学者”离开后，舱室重归寂静，只有门外警卫偶尔走动发出的轻微声响。陆时晚躺在床上，疲惫感再次涌上，但大脑却不肯停歇。

“净化筛选…至高之径…飞升”。结合那插入颅骨的羽毛画面……这绝非良善的“进化”愿景，更像是一种残酷的、以意识干预为核心的“筛选”与“改造”仪式。“火种”追寻的，难道就是这种古老而黑暗仪式的现代表达？他们想筛选谁？改造谁？飞升去哪里？

父母是否也因为触及了类似的黑暗核心，才招致“守夜人”内部“渡鸦”派系的清除？

她需要更多信息。学术资料库或许是一个起点。但更关键的，可能还是那个“归档室”以及其背后可能隐藏的真正秘密。老研究员的警告言犹在耳。

她必须尽快恢复体力，并通过接下来的防御训练。只有变得更“强”，才有机会在“火种”的规则下，找到他们的破绽。

夜深了。基地外，阿尔卑斯山的夜空星河璀璨。

沈承聿的临时指挥中心里，气氛同样凝重。技术员报告：“‘摇篮’基地外围电磁静默程度在入夜后提升了15%，d区方向有间歇性的、非标准通讯信号泄漏，加密方式复杂，无法实时破译。推测内部可能在进行高保密通讯或数据传输。”

“加强监听，重点分析信号模式和时间规律。”沈承聿命令。他站在地形图前，目光落在几个预设的渗透路线上。“‘影子’小组情况如何？”

“已就位在三个预设观察点，均未被发现。”A回答，“但基地外围山体结构复杂，天然洞穴和裂缝众多，我们无法完全监控所有可能的地下出口或应急通道。”

“继续监视，保持静默。”沈承聿揉了揉眉心。晚晚的“翠鸟”信号之后，再无音讯。约定的“窗口时机”不知何时才会出现。这种等待最是煎熬，但他必须忍耐，不能因急躁而暴露或采取鲁莽行动。

他拿起一份刚刚收到的、关于金斯利动向的简报。金斯利在因特拉肯事件后，似乎暂时收敛了直接挑衅，但其在欧洲几个关键城市的资金调动和人员招募活动却更加频繁，目标隐约指向意大利北部阿尔卑斯山区——正是“摇篮”基地的大致方位。这条疯狗，并没有放弃，只是在酝酿更猛烈的扑击。

“通知我们在瑞士和意大利的情报网，密切监控金斯利势力的异常集结，尤其是涉及山地特种装备或雇佣兵的活动。”沈承聿下达指令。也许，金斯利的疯狂，可以成为那个搅动“摇篮”死水的“窗口”。

他望向窗外漆黑的雪山轮廓。晚晚，坚持住。风暴正在积聚，而我们，必须在风暴眼中找到彼此。

基地内，陆时晚在模拟的星空下，强迫自己进入浅眠。明天，将是新一轮的、更加严酷的训练。

而在“摇篮”深处，某个保密级别更高的核心分析室内，“学者”和“档案员”正面对着一面巨大的屏幕。屏幕上显示着陆时晚今天接触“血痂岩”时，仪器捕捉到的、经过处理的意识活动图谱。在图谱的某个高频闪烁区域，被标记出一个奇特的、与“羽毛与脑部”符号几何特征高度相似的波形片段。

“档案员”的浑浊眼睛紧紧盯着那个波形，嘶哑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波动：“共鸣波形……与‘源印’残留谱的契合度……达到31%。虽然很低，但……是迄今为止最高的自发契合记录。”

“学者”推了推眼镜，眼神锐利：“这说明，她的意识结构，或者她继承自父母的某种特质，与‘源印’——也就是我们推测的、所有‘旧印’可能共同起源的那个‘原始意识印记’——存在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同源性’。这或许能解释她为何能触及常规方法无法提取的信息。”

“同源性……”“档案员”喃喃道，干枯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椅子扶手，“如果真是这样……她就不仅仅是‘钥匙’……她本身，可能就是一块……活着的‘源印’碎片。难怪‘导师’要加快步骤……”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一丝……难以抑制的探究渴望。

活着的“源印”碎片。这个定义，将陆时晚的价值和危险，同时推向了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