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变稠了。
不是物理上的稠,是林晓雅体内的共生网络告诉她的。每一次呼吸,吸入的不再是单纯的气体,而是无数细微的、带着不同“信息标签”的孢子云。她能“尝”到恐惧的酸涩,麻木的灰烬味,还有几个新加入的“样本”身上传来的、尖锐的陌生痛苦。
又一次集体暴露测试。“绿洲社区”穹顶下,三十几个穿着灰色连体服的男女分散在模拟街道上。没有人交谈。所有人都学会了沉默,学会了用空洞的眼神和缓慢的动作来应对这个虚假的世界。但在这死寂的表象之下,林晓雅的网络里正喧嚣着——三十几个不同频率、不同强度的痛苦脉冲,像一场无声的、永不停歇的哀嚎合唱。
布莱克博士的声音从“天空”传来,平静如常:“环境适应序列第12阶段。请各位居民保持放松,监测系统将评估社区空气质量对健康的影响。”
空气质量。林晓雅心中冷笑。她抬头,看向穹顶高处那些隐蔽的喷射口。它们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释放着新一批的改良孢子。这些孢子带着更复杂的基因标记,旨在测试对不同神经递质系统的靶向亲和力。
她能感觉到它们落在皮肤上,吸入肺里,然后迅速被体内早已存在的共生网络捕获、解析、整合。她的脉络在发热,脉冲变得更清晰,仿佛整个网络因为新“食物”的到来而兴奋起来。同时,她也更清晰地“听”到了周围其他人的网络脉冲——它们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因为新孢子的刺激而泛起混乱的涟漪。
就是现在。
林晓雅停下脚步,站在模拟的邮筒旁边。她闭上眼睛,不是逃避,而是向内沉潜。她将意识集中到脊椎深处,集中到后颈那个灼热的接口,集中到体内那盘根错节、与她的神经和血管纠缠不清的菌丝网络上。
她不再试图屏蔽或压抑这个网络。
她开始主动拥抱它。
想象自己不再是一个被寄生的“人”,而是这个网络本身——一个由无数发光脉络构成的、脉动的、活着的意识集合体。她让自己“浸入”网络接收到的那些痛苦脉冲中:东欧男子的恐惧尖啸,非裔中年人的绝望泥沼,东南亚女人的冰冷麻木,还有她自己记忆深处那些被反复钩沉的碎片——战地截肢锯的摩擦、矿坑塌方的闷响、蓝冰烧穿血管的撕裂、娱乐城包厢门反锁的咔哒……
痛苦。纯粹的、不加修饰的痛苦。
她不再抵抗这些痛苦,反而放大它们。不是沉溺,是像乐师调试乐器一样,将这些来自不同源头、不同质地的痛苦脉冲,调动、排列、编织在一起。她将自己作为网络中最敏感、最强大的那个节点,将这些杂乱无章、各自呢喃的痛苦,汇聚成一股更粗粝、更混乱、更不谐的复合信号流。
然后,她开始尝试“播放”。
不是通过声音,是通过她的共生网络本身,通过那些在空气中与其他感染者交换、共享的变异孢子,通过那无形的、生物性的连接场。
她想象自己是一口被敲响的钟。钟声不是悦耳的,而是由无数破碎的惨叫、压抑的呜咽、骨头断裂的闷响、和心脏被攥紧的窒息感糅合而成的、刺耳的轰鸣。她将这个“钟声”,顺着她网络脉动的频率,向外震荡。
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她自己体内网络的剧烈灼烧感,仿佛过载的电路,每一根发光的脉络都在尖叫。汗水浸透了她的连体服,顺着额角流下,滴进眼睛里,带来刺痛。她感到眩晕,恶心,肺部像被砂纸反复摩擦。
但她坚持着。集中,再集中。将那些破碎的记忆画面——不是完整场景,而是最刺痛神经的瞬间:锯子碰到骨头的触感、烟头按在皮肤上的焦臭、孢子钻入肺泡的痒痛——也强行“塞”进她正在发送的信号流里。
突然——
网络里,有几个微弱的脉冲同步震颤了一下。
是那个东欧男子。他的恐惧尖啸里,突然混杂进了一丝不属于他的、陌生的幻痛——像是背部被灼烧的剧痛。他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惊吓到的抽气,身体无意识地蜷缩。
接着是那个东南亚女人。她冰冷的麻木脉冲,被强行注入了一瞬间的强烈窒息感(来自林晓雅被强制灌入营养液的记忆)。她猛地抬手捂住脖子,虽然只是一瞬,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极快的、被打破平静的裂痕。
还有另外两三个“样本”,他们的脉冲也出现了短暂的紊乱和同步化,仿佛被一股外来的、混乱的“噪音”干扰了自身稳定的痛苦频率。
整个穹顶下,那原本各自呢喃的“痛苦合唱”,出现了几处不和谐的走调。
虽然微弱,虽然短暂,虽然立刻就被他们自身的麻木或实验室的监控系统压制、修正了。
但确实发生了。
林晓雅自己则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她扶住邮筒,大口喘气,眼前阵阵发黑。体内的网络因为刚才的强行“广播”而过度活跃,现在反馈回来的是剧烈的神经灼痛和虚脱感。后颈接口烫得像要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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